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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卷     太祖平夏

  元順帝至正十五年春,徐壽輝將明玉珍據成都。玉珍,隨州人,世農家。身長八尺,目重瞳,以信義為鄉黨所服。初,聞徐壽輝兵起,集鄉兵屯於青山,結柵自固。未幾,降於壽輝,授元帥,隸倪文俊麾下,鎮沔陽。與元將哈林禿戰湖中,飛矢中右目,微眇。十四年,以兵千人,槳鬥船五十,溯夔而上。時青巾盜李喜喜聚兵苦蜀,元義兵元帥楊漢以兵五千御之,屯平西。右丞相完者都鎮重慶,置酒飲漢,欲殺之。漢覺,脫身走,順流下巫峽,遇玉珍,訟之,且言重慶可取狀。玉珍未決,萬戶戴壽曰:「攻重慶,事濟據蜀,不濟歸,無損也。」從之。遂進克其城,完者都遁,父老迎入城。玉珍禁侵掠,市肆晏然,降者相繼。

  十八年(戊戌,一三五八),完者都自果州來攻重慶,屯嘉定之大佛寺,明玉珍使明三御之。明三,黃陂人,驍勇善戰,玉珍弟畜之,後複姓名曰萬勝。又密遣猛士夜眼陳劫烏斗山寨,搗嘉定,皆下之,惟大佛寺未下。玉珍親濟師,旬日城潰,完者都、參政趙資、平章郎歹革皆死之,人稱「三忠」。道出瀘州,自訪元進士劉禎,喜曰:「吾得一孔明也。」

  二十一年(辛丑,一三六一),明玉珍稱隴蜀王。初,玉珍謀討陳友諒,乃整兵守夔關,不與通,復立廟以祀徐壽輝。至是,遂自稱隴蜀王。

  二十二年(壬寅,一三六二)春三月,明玉珍僭稱帝於蜀,國號大夏,改元天統。仿周制設六卿,又置翰林院承旨學士、國子監等官,賦稅十取其一,開廷試,置雅樂供郊祀之祭,皆劉禎為也。

  二十三年(癸卯,一三六三),明玉珍遣萬勝等三道攻雲南,梁王孛羅走金馬山,勝入城據之。孛羅復集眾來攻,勝敗於關灘,引還。

  二十四年(甲辰,一三六四),萬勝攻興元,敗還。鄒興克巴州。

  二十五年(乙巳,一三六五)九月,夏主明玉珍以萬勝、戴壽為左、右丞相。遣參政江儼來通好,命都事孫養浩報之。是年,萬勝取興元。

  二十六年(丙午,一三六六)春三月,夏主明玉珍卒,年三十六。玉珍頗節儉,好文學,蜀人安之。子升嗣。升年始十歲,母彭氏同聽政,改元開熙。其都察院張文炳用事,忌萬勝,使玉珍義子明昭矯彭氏旨殺之。勝,夏驍將也,兵無不一當百。勝死,夏以不競。劉禎代為丞相。吳友仁移檄興兵,升命戴壽討之。友仁曰:「不誅昭,國必不安。昭若朝誅,吾當夕解。」壽乃奏誅昭。友仁入朝謝罪,不問。

  九月己亥,夏主明升遣使來聘,使者自言:「其國東有瞿塘三峽之險,北有劍閣棧道之阻,古人謂『一夫守之,百人莫過』。而西控成都,沃壤千里,財富利饒,實天府之國。」太祖笑曰:「蜀人不以修德保民為本,而恃山川之險,誇其富饒,此豈自天而降耶!」使者退,太祖因語侍臣曰:「吾平日為事,只要務實,不尚浮偽。此人不能稱述其主之善,而但誇其國險,固失奉使之職矣。吾常遣使四方,戒其謹於言語,勿為誇大,恐遺笑於人。如蜀使者之謬妄,當以為戒也。」遣參知政事蔡哲往報蜀。哲挾畫工同往,圖其山川險易以獻。太祖覽而嘉之,遂為取道伐蜀之張本。

  太祖洪武元年(戊申,一三六八)冬十二月,遣使以書諭夏主明升。

  二年(己酉,一三六九)秋八月,夏主明升遣使來貢。王師平關陝,蜀人震恐。戴壽謂升曰:「大明天子遣將用兵,所向無敵,以王保保、李思齊強盛,竟莫能禦,況吾蜀乎!倘一旦有警,計將安出?」吳友仁曰:「蜀地非中原比,設有緩急,據險可守。為今之計,莫若外假交好以緩敵,內修武事以自強。」升從其言,遣使修貢。

  上賜璽書答之,曰:「朕歷觀古有蜀者,如公孫述、李特、王建、孟知祥輩,皆能乘機取,而善守之道未聞,今足下必圖所以善守可也。朕連年出師,所向克捷,皆諸將用命,故能成功。遠勞致禮,益見厚意,因使者還,姑以此復。」

  冬十月壬戌,遣平章楊璟諭明升奉國入覲。升牽於群議不能決。璟將還,復以書曉之,曰:「古者同力度德,同德度義。無可度焉,則為順圖。足下自謂瞿塘、劍閣,一夫負戈,萬卒誰何,此皆不達時變相謬誤。足下自度,孰與劉備、諸葛孔明,然僅僅能自保。足下疆場,南不過播州,北不過興元。王師一至,所為足下謀者,各自為計,足下奉老母安歸乎?足下即衝幼,當亦痛心老母。順逆之圖,度之而已。」升不能從。

  三年(庚戌,一三七0)夏五月,大將軍徐達既出安定,走王保保,乃遣左副將軍鄧愈招撫土番,而自帥所部攻興元。以傅友德為前鋒,自秦州南出一百八渡至略陽,擒故元平章蔡琳,遂入沔州。分遣裨將金興旺等由鳳翔入連雲棧,合攻興元。興元守將劉思忠、知院金慶祥迎降。留金興旺、張龍守之,達還軍西安。

  秋七月,蜀將吳友仁寇興元,守將金興旺、張龍出兵擊卻之。明日,友仁復來攻,興旺與戰,面中流矢,拔矢再戰,斬首數百。時城中守兵才三千,友仁兵三萬,興旺以眾寡不敵,斂兵入城,遣使間道走寶雞請援兵。友仁圍城,決濠填塹,攻益急。興旺嬰城拒守,發巨炮擂石,敵兵多死傷。時徐達在西安得報,即帥師還屯益門鎮。先遣傅友德領兵三千,逕趨黑龍江,夜襲木槽關,攻斗山砦。友德令軍中人持十炬燃於山上,友仁軍望見大驚,乘夜遁。

  四年(辛亥,一三七一)春正月丁亥,上親祀上下神祗,告伐明升。命中山侯湯和為征西將軍,江夏侯周德興為左副將軍,德慶侯廖永忠為右副將軍,滎陽侯楊璟、都督僉事葉升等率京衛、荊、湘舟師,由瞿塘趨重慶,潁川侯傅友德為前將軍,濟寧侯顧時為左副將軍,都督僉事何文輝等率河南、陝西步騎,由秦、隴趨成都。上諭和等曰:「今天下大定,四海奠安,惟川蜀未平耳。朕以明玉珍嘗遣使修好,存事大之禮,憫明升稚弱,不忍加兵,數遣賜開諭,冀其覺悟。升乃惑於群議,反以兵犯吾興元,不可不討。今命卿等率水陸大軍,分道並進,首尾攻之,使彼疲於奔命,勢當必克。但師行之際,在肅行伍,嚴紀律,以懷降附,無肆殺掠。昔王全斌之事,可以為戒,卿等慎之!」諸將陛辭,上復密諭傅友德曰:「蜀人聞吾西伐,必悉其精銳東守瞿塘,北阻金牛,以拒我師。彼謂地險,吾兵難至。若出其意外,直搗階、文,門戶既隳,腹心自潰。兵貴神速,但患卿等不勇耳。」友德頓首受命。仍命宋國公馮宗異往陝西修城池,衛國公鄧愈往襄陽訓練軍馬,運糧餉以給征蜀軍士。

  二月,江夏侯周德興、指揮胡海等進兵,取蜀之龍伏隘,進奪覃垕、溫陽關。中山侯湯和率師克歸州李逢春烽火山寨。分遣南雄侯趙庸、宣寧侯曹良臣帥兵取桑植容美洞,會周德興合攻茅岡、覃垕寨,克之。

  三月,平章楊璟進次瞿塘,不利。先是,蜀人自謂瞿塘天險,其平章莫仁壽守之,以鐵索橫斷關口。及聞王師臨境,又遣左丞戴壽、平章鄒興、副樞飛天張等益兵為固守計。壽等於鐵索外北倚羊角山,南倚南城寨,鑿兩岸壁,引纜為飛橋三,平以木板,置炮石木竿鐵銃其上,傍橋兩岸,復置炮以拒王師。至是,璟師次夔州大溪口,遣指揮韋權率兵出赤甲山,以逼夔州。指揮李某出白鹽山下,逼夔府南岸,以攻南城寨。璟與都督僉事王簡出犬溪口,進攻瞿塘扼江之眾。璟戰不利,赤甲、白鹽之師亦退還歸州。

  潁川侯傅友德受命馳至陝,集諸道兵,揚言出金牛,而使人潛覘,知青州、果陽空虛,階、文雖有兵壘而守備單弱。於是引兵趨陳倉,選精銳五千為前鋒,攀援山谷,晝夜兼行,大軍繼之。夏四月丙戌,直抵階州。蜀守將平章丁世真率眾來拒,友德擊敗之,生擒其將雙刀王等十八人。世真遁去,遂克階州。進至文州,距城三十里,蜀人斷白龍江橋以阻我師。友德督兵修橋以渡,至五里關。蜀平章丁世真復集兵據險,都督同知汪興祖躍馬直前,中飛石死。友德怒,奮兵急擊,破之。世真僅以數騎遁去,遂拔文州。

  庚寅,上以湯和、傅友德等伐蜀三月,未得捷報,命永嘉侯朱亮祖為右副將軍,帥師助之。

  丁酉,傅友德下青州果陽,留指揮潘忠守之,進兵徇江油、彰明二縣,下之,癸卯,遂趨綿州。友德選精銳鼓行而前,別遣都督僉事藍玉夜襲其壘。蜀守將向大亨軍驚擾達旦,友德麾兵乘之,俄大風起,諸軍乘風縱擊,蜀兵大敗,遂克綿州。龍驤衛指揮史鑒死之,大亨走保漢州。友德至漢州,阻水不得渡,乃命軍中造戰艦百餘艘。時蜀人雖失階、文,猶恃漢水自固,及聞我師造舟進取,乃益震恐。

  五月己卯,戰艦成友。德將進兵漢州,欲以軍事達湯和,而山川懸隔。適江水暴漲,乃以木牌數千,大書克階、文、綿州日月,投漢江順流而下,蜀守者見之,為之解體。初,蜀人命丞相戴壽、太尉吳友仁等悉眾守瞿塘,以扼三峽之險。及聞友德破階、文,搗江油,壽等乃與友仁分瞿塘守兵還援漢州,以保成都。未至,而友德舟師已逼漢州,向大亨悉兵陣於城下,友德選驍騎擊敗之。既而壽等兵至,友德下令諸將曰:「彼勞師遠來,聞向大亨新敗,必洶洶,可一戰克也。」乃親帥師迎擊壽等,大敗之。

  六月壬午,遂拔漢州,壽與大亨走成都,臨江侯陳德追擊,又敗之,獲其卒三千餘人,馬三百匹,友仁走古城。友德乃以濟寧侯顧時守漢州,自將擊古城,又大敗其眾,殺獲二千餘人,並擒宣慰胡孔彰等,獲馬騾五百餘匹。友仁自古城遁還保寧。時湯和兵發歸州,進攻瞿塘關,以江水暴漲,不得進,乃駐師大溪口,欲俟水稍平。上聞之,恐其逗遛緩事,而傅友德捷書適至,乃詔和曰:「傅將軍率精銳,冒險深入,克階、文及青州、果陽、白水江之地。兵既越險,次於平川,蜀人無險可恃,正當水陸並進,使彼首尾受敵,疲於奔命。平蜀之機,正在今日。朕前日所以語爾者,獨不記憶乎?何怯之甚也!」詔至,廖永忠遂率所部先進,和猶遲疑不決。會得友德木牌於江流,乃進兵,自白鹽山伐木開道,由紙牌坊溪趨夔州。永忠兵先至舊夔州,蜀平章鄒興、副樞飛天張等出兵拒戰。

  戊子,永忠分軍為前後陣,軍既交,出後軍兩翼夾擊之,興等大敗。明日,復並兵攻之,擒其元帥龔興,殺溺死者甚眾。辛卯,永忠進兵瞿塘關。永忠以山峻水急,而蜀人設鐵索飛橋,橫據關口,我舟不得上,乃密遣壯士數百人,舁小舟踰山度關,出其上流,人持糗糧帶水筒以禦饑渴。山多草木,令將士皆衣青蓑衣,魚貫山岩石間,蜀人不覺也。度已至,乃率精銳出黑葉渡,分為兩道。夜五鼓,以一軍攻其陸寨,一軍攻其水寨。攻水寨將士,皆以鐵裹船頭,置火器而前。黎明,蜀人盡銳來拒,永忠先破其陸寨。既而將士舁舟出江者,一時俱發上流,揚旗鼓噪而下,蜀人出不意,大駭,而下流之師亦擁舟急擊,發火炮火筒夾攻,大破之,鄒興中火箭死。遂焚其三橋,斷其橫江索,擒同僉蔣達等八十餘人,斬首千餘級,溺死者無算,飛天張、鐵頭張等皆遁去。永忠入夔州。明日,湯和兵始至,永忠乃與分道並進。和率步騎,永忠率舟師,約會於重慶。

  戊戌,蜀平章丁世真陷文州。先是,傅友德克文州,留指揮朱顯忠守之。世真合番寇數萬來攻,顯忠拒卻之。其趙元帥復與世真合兵攻城,城中食且盡,外援不至,部下皆曰:「與其陷死地,孰若出城求生路乎?」顯忠厲聲曰:「為將守城,城存與存,城亡與亡,豈有求活將軍邪!」詰旦,世真攻益急,顯早出東門拒戰,而世真復攻西門。日且暮,顯忠被創,裹瘡決戰,力不支,城破,死之。千戶王均諒被執不屈,蜀人磔之於文州東門。初,顯忠領士卒七百人,及城破,僅百餘人。既而友德調丘來援,世真棄城走。事聞,恤顯忠、均諒家。夏守金州九龍山寨平間愈思忠率官屬軍民二千三百餘人,詣友德軍門降,獻良馬千匹。友德遣人送思忠至京,上命還其馬,賜第居京師。世真復率餘黨寇秦州,攻圍五十餘日,城中食盡,括牛畜以食軍。友德調兵來援,擊走之。世真逃竄山岩,自以拒敵官軍,殺傷者多,懼不敢出,夜宿梓潼廟中,為帳下小校所殺。及蜀平,小校赴京言狀,上曰:「小校殺本官,非義也。」不賞。

  廖永忠帥舟師自夔州乘勝抵重慶,沿江州縣望風奔附。次銅鑼峽,明升與右丞劉仁等大懼。仁勸明升奔成都,其母彭氏泣曰:「事勢如此,縱往成都,不過延命旦夕,何益!」仁曰:「然則奈何?」彭氏曰:「大軍入蜀,勢如破竹。今城中軍民雖數萬,皆膽破心怖,豈能效力。若驅之出戰,死傷必多,亦終不免也。不如早降,以免生靈於鋒鏑。」明升遂遣使詣永忠軍,全城納款。永忠以湯和軍未至,辭不受。癸卯,湯和至重慶,會永忠以兵駐朝天門外。是日,明升面縛銜璧,與母彭氏及其右丞劉仁等奉表詣軍門。和受璧,永忠解縛,承制撫慰。下令將士不得侵掠,撫諭戴壽、向大亨等家令其子弟持書往成都招諭。遣指揮萬德送明升等並降表於京師。朱亮祖兵亦至。

  秋七月,傅友德兵圍成都,戴壽、向大亨等出戰,以象載甲士列於陣前。友德命前鋒以火器衝之,象卻走,壽兵躪藉死者甚眾。會湯和遣人報重慶之捷,壽等亦得家書,聞重慶已降,而室家皆完,乃籍府庫倉廩,遣其子詣軍門納款,友德許之。翼日庚申,壽率其屬降,友德整眾自東門入,得士馬三萬。分兵會朱亮祖,徇州縣之未附者。壬戌,崇慶知州尹善清拒戰,擊敗,斬之,判官王桂華率父老降。壽、大亨既降,至夔峽皆鑿舟自沈死。

  八月,上遣使諭湯和等曰:「為將貴審機而重料敵。今全蜀已下,惟吳友仁尚據保寧,偷旦久之命,乘機而取之,此破竹之勢,無不克者。將軍徘徊不進何也?吾付將軍以大任,而臨事往往逗撓如此,何以總軍政寄國事乎!」和聞詔,遣周德興會傅友德克其城,執友仁送京師,誅之,蜀地悉平。明升至京師,廷臣上言:「宋乾德間孟昶降,有叩頭伏罪禮。」上曰:「昶奢淫自恣。升幼,孽自臣下,可免其伏地禮。」封升為歸義侯,居第京師。已而,投升於高麗。

  命曹國公李文忠經理四川,文忠以成都舊城卑隘,增築新城,高壘深池,規制略備。時時傅友德駐兵保寧,湯和駐兵重慶,各遣人招輯番、漢人民及明氏潰亡士卒來歸者,因籍其壯丁。

  丙子,置成都右、中、前、後四衛分隸之。復置保寧守禦千戶所,調濠、梁等衛官軍守之。

  十二月辛卯,賞平蜀將士,傅友德、廖永忠各白金二百五十兩,彩緞二十表。滎陽侯楊璟、南雄侯趙庸、永嘉侯朱亮祖不與賞。上親制《平西蜀文》,紀傅、廖二將之功。

  谷應泰曰:

  聞之名山大川,不封諸侯,王公設險,用守厥國。而周都雒陽,則曰南望三途,北望岳鄙。有德易以王,無德易以亡。蓋古者賢明之主,在德不在險也。夫中國之得地險者,宜無過巴、蜀,棧道揭其北,瀘水阻其西,表岷、峨之天闕,帶二江之雙流,勇夫重閉,幾乎鬥絕矣。而自古及今,敗亡相繼,俘縶入臣,罕有全者,則蜀之地險,固不足恃也。

  方夫元運垂終,群雄並起,明玉珍以隨州布衣,結寨青山,為徐壽輝之外臣,倪文俊之守將。及文俊見殺於友諒,而遂奄有三巴,盜竊名器,比之劉宗下輦而自王,公孫躍馬而稱帝,功尤易易也。玉珍不以此時北趨子午,入叩關、隴,南下夷陵,先窺漢、沔,而但固守夔門,改元稱制,偏隅自割,坐待滅亡,此策之最下者。是則東之自守者無過士誠,而西之自守者無過玉珍也。

  方太祖之初,逐鹿中原,未遑外討,答書通聘,以待隗囂,厚禮卑辭,以驕李密。而使者乃以張裔之口舌,誇蠶叢之形勝,井蛙坐大,斯為過矣。至於元都已沒,秦、晉悉平,蜀道一隅,勢如黑子,乃始命鄒興、莫仁壽等瞿塘阻水,鐵鎖橫關,丸泥墨守,不已晚乎?

  若夫太祖之伐蜀也,以湯和等舟師入峽,疾趨重慶,此正兵也;而傅友德一軍,揚言發金牛,潛師取階、文者,此奇兵也。夫鄧艾縋入陰平,則綿竹之師不摧而潰,吳漢襲至廣都,則城市之橋可燒而斷,宜乎劉仁表詣軍門,明升面縛銜璧,而彭氏以為縱走成都,不過延命旦夕也。乃知桓溫既入,李勢告亡,全斌濟師,孟昶不祀,此張載勒銘於劍閣,左思致誡於蜀都,玉壘銅梁,險無足據矣。從此冉駹效順,邛笮景從,蒟醬出於番禺,竹杖來於大夏,版圖之盛,固不必言。獨是功紀傅、廖,文皆御制,楊璟以無績而不敘,小校以非義而輟賞,勸懲斯在,又非特平蜀之規耳。若夫明升者,封侯歸義,居第京師,要領克全,母子相保,雖劉禪樂魏,身不生還,而望帝歸魂,死猶啼血。嗚呼!方西川僭號時,其為寄生久矣。

第十二卷     太祖平滇

  太祖洪武五年(壬子,一三七二)春正月癸丑,遣翰林院待制王褘齎詔諭雲南。雲南古滇池地,南控交趾,北接吐蕃,西擁渚甸,東以曲靖為門戶,與蜀、黔錯壤,麗江、松潘、烏蠻、沾益,如犬牙然。戰國時,楚威王使將軍莊蹻將兵循江上,略巴蜀、黔中,西至滇池,以兵威定,屬楚。歸報,會秦擊楚,巴、黔道塞,遂以其眾王滇,變服從其俗以長之。漢武帝元狩元年,彩雲見南方,遣使跡之,起於洱河,因軹雲南郡,諭滇王入朝。宣帝遣王褒求金馬、碧雞之神。蜀漢建興三年,諸葛亮南征雍闓,斬之,封其渠龍祐那為部長,賜姓張氏,漸去山林,徙居平地,建城邑,務農桑,諸部於是始有姓氏。隋開皇中,為史萬歲所破。唐武德、貞觀間,張氏弱,遜位蒙氏,號南詔。天寶七年,閣羅鳳反,敗節度使鮮於仲通西洱河。後段氏有其地。段氏之先,武威郡人,改國號大理。宋太祖立,王全斌下四川,請取大理,鑒唐之禍,以玉斧畫大渡河曰:「此外非吾有也。」由是雲南不被兵,段氏得長世焉。元世祖自臨洮過大渡河,經山谷二千里,至金沙江,乘革囊以濟,獲段興智,滅其國,乃以其子忽哥出為雲南王鎮之,仍錄段氏子姓守其王。忽哥死,封其子松山為梁王。至正時,把匝刺瓦爾密嗣位。明玉珍一攻之,不克。至是,上既平夏,乃遣使往諭之。

  六年(癸丑,一三七三)冬十二月,詔使王褘被殺於雲南。褘初至雲南,見元梁王君臣,諭以奉版圖、歸職方。梁王不省,館於別室。數日,又曰:「子將命遠來,非為身謀。朝廷以雲南百萬生聚,不欲殲於鋒刃。曾不聞元綱解紐,陳友諒據荊湖,張士誠據吳會,陳友定據閩關,明玉珍據巴蜀,天兵下征,不四五年,悉膏斧鉞。惟爾元君北走以死,擴廓帖木兒之屬或降或竄,曾無用武之地。當是時,先服者賞,後至者誅。乃今自料,勇悍強獷,孰與陳、張?土地甲兵,孰與中國?天之所廢,誰能興之!不然,皇上遣一將軍,將龍驤百萬,會戰昆明池,爾猶魚游釜中,不亡何待!」梁君臣相顧駭服,頗有降意,改館禕,厚待之。會元太子自立於沙漠,遣使脫脫自西番征糧雲南,謀連兵拒我。脫脫覘知梁王有二心,欲迫殺朝使,以固其意。梁王持兩可,不決,匿禕民間。脫脫聞之,誚梁王曰:「國家顛覆不能救,反欲附他人耶!」欲躍馬去。梁王不得已,出禕與脫脫相見。脫脫欲屈禕,禕罵曰:「天命訖汝元,我朝實代之。爝火餘燼,尚欲與日月爭光乎!我將命使臣,豈為爾屈!」顧梁王曰:「爾朝殺我,大兵夕至矣。」竟被害,瘞地藏寺北。禕有王佐才,上嘗語曰:「吾固知浙東有二儒,卿與宋濂耳。學問之博,卿不如濂;才思之雄,濂不如卿。」後子紳走雲南求遺骸,贈翰林學士,諡文節。

  七年(甲寅,一三七四)秋八月,遣元威順王子伯伯齎詔往諭雲南。

  八年(乙卯,一三七五)秋九月,命湖廣行省參政吳雲使雲南。上諭雲曰:「今天下混一,四方賓服,獨雲南一隅未奉正朔。朕欲以兵取之,恐勞師費財,重傷吾民,卿能為朕作陸賈乎?」雲對曰:「雲南恃其險遠,故阻聲教。臣奉陛下威德,曉以禍福,彼必順附。若冥頑不從,興師未晚。」遂遣雲行。時元梁王使其臣鐵知院等二十餘人使漠北,為徐達所獲,送京師。上釋之,命與雲偕行。至雲南之沙糖口,鐵知院等謀曰:「吾屬奉使不達,被執而還,罪必不免。」於是共逼雲易服,詐為元使,更制書,以紿梁王。雲不從,鐵知院等知不可奪,遂殺之。

  十四年(辛酉,一三八一)秋九月壬午,命潁川侯傅友德為征南將軍,永昌侯藍玉、西平侯沐英為副將軍,帥師征雲南。列侯曹震、王弼、金朝興、都督郭英、張銓等皆從。上諭之曰:「雲南自昔為西南夷,至漢置吏,臣屬中國。今元之遺孽把匝刺瓦爾密等自恃險遠,輒害使臣,在所必討。爾等行師之際,當知其山川形勢,以窺進取。朕嘗覽輿圖,咨詢於眾,得其扼塞。取之之計,當自永寧先遣驍將別率一軍以向烏撒,大軍繼自辰、沅以入普定,分據要害,乃進兵曲靖。曲靖,雲南之噤喉,彼必並力於此,以抗我師。審察形勢,出奇制勝,正在於此。既下曲靖,三將軍以一人提兵向烏撒,應永寧之師,大軍直搗雲南。彼此牽制,使疲於奔命,破之必矣。雲南既克,宜分兵逕趨大理,先聲已振,勢將瓦解。其餘部落,可遣人招諭,不煩兵而下也。」師行,上餞於龍江,旌旗蔽江而上。

  丁未,傅友德師至湖廣,分遣都督郭英、胡海洋、陳桓等帥兵五萬,由四川永寧趨烏撒,友德等率大兵由辰、沅趨貴州。

  十二月辛酉,傅友德率藍玉、沐英等進攻普定,克之,羅鬼、苗蠻、仡佬望風降。至普安,復攻下之,乃留兵戍守,進兵曲靖。元梁王把匝刺瓦爾密聞明師下普定,遣司徒平章達裡麻將精兵十餘萬,屯曲靖以拒我師。右副將軍沐英謂傅友德曰:「彼謂我師疲於深入,未有虞心。若倍道疾趨,出其不意,破之必矣。上所謂『出奇取勝』者此也。」友德是之,遂進師。丙寅,未至曲靖數里,忽大霧四塞。衝霧而行,阻水,則已臨白石江矣。頃之,霧霽,達裡麻望見,大驚,倉皇失措。友德即欲濟師,英曰:「我軍遠來,形勢既露,固利速戰。然亟濟,恐為所扼。」乃整師臨流,勢若欲渡。達裡麻悉精銳扼水,英別遣數十人從下流潛渡,出其後,鳴金鼓,樹旗幟。達裡麻急撤眾御之,陣動。英乃拔劍督師濟江,以猛而善泅者先之。長刀蒙盾,破其前軍。敵氣索,退數裡而陣。我師畢濟,友德麾兵進薄之,矢石雨發,呼聲動天地。戰數合,英縱鐵騎搗其中堅,敵眾披靡,遂大敗,生擒達裡麻、橫屍十餘里,俘其眾二萬。友德悉撫而縱之,使各歸業。蠻人見歸者皆喜慰,軍聲益振。遂平曲靖,留兵鎮其地。友德分遣藍玉、沐英率師趨雲南,而自以眾數萬向烏撒,為郭英等聲援。

  壬申,元梁王把匝刺瓦爾密聞達裡麻敗,棄城走入羅佐山。其右丞魯爾自曲靖馳歸,謂曰:「事急矣,將奈何?」於是把匝刺瓦爾密挈妻子與左丞達的驢兒俱入普寧州忽納砦,焚其龍衣,驅妻子俱赴滇池死。癸酉,藍玉、沐英等師至雲南之板橋,元右丞觀甫保出降。明日,駐兵金馬山,故梁王閹監也先帖木兒以金寶來獻,諸父老焚香出迎。玉等整眾入城,秋毫無犯,收梁王金印並宮府符信圖籍,撫定其民。自九月朔出師,迄下雲南,僅百餘日。藍玉別遣曹震、王弼、金朝興等率兵二萬,分道進取臨安諸路,皆下之。沐英分兵趨烏撒,會友德。先是,都督郭英等出永寧,路多險阻,諸將欲深入。英曰:「破敵貴先聲,攻取必自近始。捨近趨遠,非策之上也。」遂以兵攻赤水河,去河二十里為營。時久雨,水暴漲,英曰:「賊恃水漲,不意吾濟。」下令諸軍斬木造筏,夜半濟河。比曉,敵始覺,遂大驚潰,生擒阿客指蠻雲南諸郡邑皆震。至是,友德自曲靖帥師循格孤山而南,直搗烏撒,元右丞實卜收兵屯赤水河拒郭英等。友德大軍至,實卜遁。友德下令城烏撒,版築方具,實卜引諸蠻復大集,友德據高岡嚴陣待之。諸將請戰,友德故勿許,士爭奮思致死。友德度其可用,下令曰:「我軍深入,有進無退。彼既遁而復來,心必不一,並力與戰,破之必矣。若使彼據險自固,未易克也。」遂進戰。師既陣,芒部土酋帥眾來援。實卜合勢迎戰,我師趨之。戰數十合,渠長多中槊墜馬死者。我師益奮,蠻眾大潰,斬首三千級,獲馬六百匹,實卜率餘眾遁。遂城烏撒,得七星關以通畢節,又進至可渡河,於是東川、烏蒙、芒部諸蠻震聾,皆望風降附。

  十五年(壬戌,一三八二)春正月辛巳朔,元威楚路平章閻乃馬歹、參政列車不花等詣曹震營降。

  壬午,元曲靖宣慰司、行省樞密院同知怯列該、傅慰、高仁,廉訪司副使孛羅海千及中慶、武定、征江三路,嵩盟、晉寧、昆陽、安寧、新興、路南、建水七州,昆明、富民、宜良、南甸、河陽、陽宗六縣達魯花赤、答麻等官,皆詣藍玉、沐英營降。丁亥,置貴州都指揮使司,命平涼侯費聚、汝南侯梅思祖署司事。

  甲午,遣使諭傅友德等曰:「比得報,知雲南己克。然區畫佈置,尚煩計慮。前已置貴州都指揮使司,然去雲南尚遠。今必置都司於雲南,以統諸軍。既有土有民,又必置布政使司及府、州、縣治之。其烏撒、烏蒙、東昌、芒部、建昌之地,更宜約束渠長,留兵守禦,禁民勿挾兵刃。至於靄翠輩,不盡服之,雖有雲南,亦難守也。」金朝興兵略征江、臨安、沅江、尋甸、楚雄、洱海俱下之。革宣慰司,立臨安府及各府十四衛,置雲南都指揮司,以都督謝熊、馮誠署司事。

  二月,置雲南布政司,改中慶路為雲南府,命汝南侯梅思祖、平章潘原明署司事,以張紞等為參政、參議等官。

  閏二月,靄翠至京,賜衣帽及鈔,遣還。

  藍玉、沐英等進兵攻大理。大理城倚點蒼山,西臨洱海為固。土目段世聞明師且至,聚眾扼下關以守。下關者,南詔皮羅閣所築龍尾關是也,號為險要。玉等至品甸,遣定遠侯,王弼以兵由洱水東趨上關,為犄角勢,自率眾抵下關,造攻具。夜半,遣都督胡海洋出石門,間道渡河,繞出點蒼山後,攀木援崖而上,立旗幟。昧爽,大軍抵關下,望之,踴躍歡噪,敵眾驚亂。英身先士卒,策馬渡河,水沒馬腹,將士隨之,莫敢後,遂斬關而入。山上軍望見,亦下攻之。敵腹背受敵,大潰,拔其城,段世就擒。乃分兵取鶴慶,略麗江,破石門關,下金齒。於是車里、摩(上此下夕)、和泥、平緬等處相率降,雲南悉平。

  三月,藍玉遣兵攻拔三營萬戶砦,更定雲南所屬府五十二、州六十三、縣五十四。傅友德遣使以故元威順王之子伯伯及梁王家屬三百一十八人送京師,並奏云:「雲南自元世祖至今百有餘年,屢經兵燹,圖籍不存,兵數無從稽考,但當以今要害,量宜設衛戍守。其賦稅則故元司徒平章達裡麻等言:『元末田土,多為豪右隱占。』今循元舊制,歲用不足,已督布政司覆諸衛所,以給軍食。恐有不足,宜以今年所征糧,並故官院寺入官田與土官供輸,鹽商中納,戍兵屯田所入,並給之。」上悉可其奏。未幾,置雲南鹽課司以益軍費。

  夏四月,烏撒、東川、芒部復叛,傅友德移檄沐英,合兵進討。西堡蠻賊寇普定,貴州衛指揮同知顧成擊敗之。

  六月,置大渡河守禦千戶所,傅友德調從征千戶吳中領兵守之,造舟以渡往來。上復遣使諭安陸侯吳復、平涼侯費聚,合征南三將軍攻烏撒、烏蒙、東川、芒部、盤石、關索嶺諸蠻。

  秋七月,沐英自大理還軍滇池,會傅友德兵進攻烏撒,大敗其眾,斬首三萬級,獲馬牛羊萬計,餘眾遁去,復遣兵捕擊,悉平之。乃以烏撒、烏蒙、芒部三府,地近四川,奏隸四川布政司。

  八月乙巳,遣使諭傅友德、沐英曰:「得報,知永昌侯駐兵建昌,大軍七月二十八日己擊破烏撒,次第搜捕林箐諸蠻。然此地山高道隘,慎勿輕動。人自七星關來者,又曰:『芒部、烏撒蠻至夜舉火,挈家入靄翠。』符至,可諭靄翠之民,縛送軍前。其關索嶺非古道,古道又在西北。可以大軍蹂之,開此道以接普定,即芒部渠長可盡獲,將軍其熟圖之。」已,復遣使諭曰:「雲南士卒既艱食,不宜分屯。止於赤水、畢節、七星關各置一衛;黑張之南,瓦店之北,中置一衛。如此分守,則雲南道路,往無礙矣。靄翠之地,必用十萬眾乃可定也。凡此者,朕所見大概耳。萬里之外,豈能週知,將軍便宜自處置。」

  九月,傅友德、沐英等分兵攻未服諸蠻,以指揮馮誠守雲南。諸蠻見大軍出,謂城守虛弱,遂相煽叛。土官楊苴尤傑黠,紿其下曰:「總兵領大軍歸矣,雲南城可圖也。」遂糾眾至二十萬,會於城下,合三十六營兵攻城。時城中乏食,士卒多病,倉猝聞寇至,頗以為憂。誠與指揮謝熊以孤軍嬰城拒守,備樓櫓戰具,多置強弓弩於城上。賊至,輒射之,多應弦而斃。伺賊少怠,出奇兵擊之。賊不能攻,遂圍城為久困計。時沐英駐師烏撒,聞之,選精騎萬餘來援。至曲靖,先遣人潛入城報知,為賊所得,紿之曰:「總兵官領大軍三十萬至矣。」賊相顧駭愕,拔營夜遁去,至安寧、羅次、邵甸、普寧、大祺、江川等處,據險樹柵,欲圖再舉。英至,與馮誠等合兵剿捕之,斬首六萬餘級,生擒四千餘人,諸部復定。誠,國用子也。

  十六年(癸亥,一三八三)春二月,傅友德等遣人送故元雲南右丞觀音保、參政車里不花及渠長段世等一百六十人至京,各賜其家衣服。以觀音保為金齒指揮使,賜姓名李觀。時友德等平蒙化府、鄧川州,破佛光砦,過金沙江,攻北勝府,擒其平章高生。復平麗江府、平津等州,蠻民降者數十萬戶。

  三月甲辰,上以雲南平,命耿炳文往諭傅友德、藍玉等班師,而副將軍沐英以數萬眾留填之。雲南麓川之外,有國曰緬;車里之外,有國曰八百媳婦,皆請內附。上復置大理指揮使司,命周能為指揮,統兵守之。

  五月,命六安侯王志、安慶侯仇成、鳳翔侯張龍督兵往雲南、尋甸等處,繕城池,立屯堡,安輯其人民。

  十七年(甲子,一三八四)三月,征南將軍傅友德、左副將軍藍玉班師。友德平雲南,上前後下璽書數十,懸斷萬里外,委曲皆中。友德奉行不敢失,因土俗,定租賦,興學校,瘞戰骨,廣屯田,遠邇畏悅,以是遂大定。

  夏四月壬午,論平雲南功,進封傅友德潁國公。列侯藍玉、仇成、王弼子孫世及。陳桓普定侯,胡海東川侯,郭英武定侯,張翼寉慶侯。將校遞升有差。

  秋八月壬申,平緬宣慰使思倫發遣使獻方物,上元所授宣慰司印。平緬在西南夷稍遠,自大理越金齒至其地。有城郭宮室,其人皆樓居。地產象馬,官民皆髡髮如僧,出入則乘象。自前代未嘗通中國,元始遣使招諭,遂入貢。至是,大兵下金齒,與平緬壤地相接。思倫發聞之,懼,故遣使朝貢。

  冬十月乙酉,景川侯曹震奏言:「四川至建昌驛道,所經大渡河,往來之人多死於瘴癘。臣問諸父老,自眉州峨眉至建昌,有古驛道,平易可行,無瘴毒之患,而年久蔽塞,已令四川軍士乘閒暇時開通其道,以溫江至建昌各驛馬移置峨眉新驛為便。」詔從之。

  十八年(乙丑,一二八五)春正月,東蘭州韋富亂,沐英討平之。英在滇,仞方物,定貢額,視民數,均力役,雲南民賴以安。分兵剪廣西維摩餘孽,通四川糧道。上喜曰:「英能如是,吾無南顧憂矣。」

  冬十二月,思倫發,率眾寇景東,馮誠擊之,失利,千戶王升死之。

  十九年(丙寅,一三八六)春二月,雲南臻洞、西浦、擺金、擺榜諸蠻叛,命傅友德率師討之。友德復移兵討平越蠻麻哈、楊孟等,平之。

  秋九月庚申,沐英奏:「雲南地廣,宜置屯田,令軍士開耕,以備儲畜。」詔從之。

  二十年(丁卯,一三八七)夏五月庚申,敕諭沐英等勿遣使往平緬,但葺壘金齒、楚雄、品甸及瀾滄江中諸道,固守待之。英自楚雄至景東,每百里置一營,率兵屯種,以備蠻寇。已復命景川侯曹震選四川精兵駐雲南尋甸,普定侯陳桓、靖寧侯葉升總制雲南諸軍,駐定邊、姚安、畢節、曲靖、越州諸處,立營屯種,候征討。

  二十一年(戊辰,一三八八)春正月,思倫發入寇,結砦於摩沙勒。沐英遣都指揮寧正擊破之,斬首一千五百級。

  三月,思倫發悉其眾號三十萬,戰象百餘,復寇定邊,欲報摩沙勒之役,勢甚猖獗。沐英選驍騎三萬,晝夜兼行,凡十五日抵賊營,隔壘而陣。遣都督馮誠先出輕騎三百挑之,賊以萬人驅象三十餘逆戰。雲南前衛指揮張因率騎卒五十餘人為前鋒,其渠帥跨巨象直前,我軍注矢連發,矢中象左膝及脅,象仆地,渠長中矢走,追射殺之。諸軍噪而前,殺賊數百人,獲一象而還。英喜曰:「賊不足平也。」乃下令軍中,置火銃神機箭三行,列陣中。俟象進,則前行,銃箭俱發;不退,則次行繼之;又不退,則三行繼之。詰旦,分軍為三隊,命馮誠領其前,寧正領其左,都指揮湯昭領其右,將士皆鼓勇而進。賊悉眾出營,結陣以待。其渠帥把事招綱等皆乘象,象披甲,皆負戰樓若欄楯,懸竹筒於兩旁,置短槊其中,以備擊刺。陣既交,群象突而前,我軍擊之,矢石俱發,聲震山谷,象皆股栗走。指揮張因、千戶張榮祖率騎士乘之,直搗其柵,遂縱火焚其寨,煙燄漲天。還,復以兵邀擊之,殺傷甚眾。賊黨有昔刺者,亦驍勇,復率眾殊死戰。我左師小卻,英登高望之,命左右取帥之首來。左帥遙見一人拔刀飛騎而下,率眾更進。英督戰益急,三軍大呼而鏖。不移時,賊眾大敗,斬首三千級,俘萬餘人,生獲象三十有七,餘皆被矢如蝟死。渠帥刁斯郎理各中百餘矢,斃象背上,餘賊潰,英帥師追襲之。賊連日不得食,死者相枕藉,思倫發遁去。

  夏六月,東川蠻叛,命傅友德為征南將軍,沐英、陳桓為左、右副將軍,曹震、葉升為左、右參將,率馬步諸軍討之。

  八月壬寅,沐英遣都督寧正從傅友德討東川。

  九月,越州土目阿資叛。阿資故囉囉種苦麻部。土師南征,沐英駐兵其地之湯池山,諭降之,至是叛。傅友德等將兵討之,道過平彝,以其山勢峭險,密邇阿資,遂遷其山民往居早上村,留神策衛千戶劉成等駐兵,立柵其上,後以為平彝千戶所。阿資等復帥眾寇普安,燒府治,大掠。友德進擊之,斬其渠滿已青。

  二十二年(己巳,一三八九)春正月,阿資退屯普安,倚崖壁為砦。傅友德以精兵蹙之,蠻眾皆緣壁攀崖,墜死者不可勝數,生擒一千三百餘人,阿資遁還越州。沐英遣寧正從友德擊阿資於越州,大敗之,斬其黨火頭弄宗等五十餘人。初,阿資之遁也,揚言曰:「國家有萬軍之勇,而我地有萬山之險,豈能盡滅我輩!」英乃請置越州、馬隆二衛,扼其衝要,分兵追捕之,阿資窮蹙降。甲午,曹震、葉升領兵分討東川叛蠻,悉平之。

  冬十一月,思倫發遣把事招綱等來言,叛逆之謀,皆其下刁廝郎等為之。以象馬白金入貢,願輸貢賦。百夷遂平。

  二十四年(辛未,一三九一)冬十二月,沐英以阿資叛服不常,請徙越州衛於陸涼鎮之。阿資復叛,平羌將軍何福督兵討之。至越州,阿資援絕,降。福扼險置寧越堡。

  二十五年(壬申,一三九二)夏六月丁卯,西平侯沐英卒於雲南。雲南二十郡,左右分畫,界以大江,東北曰金沙,西南曰蘭滄,俱入海,幅員萬里。英鎮雲南,簡官僚,修惠政,剔奸蠹,興學校,治水利,墾田一百一萬二千畝,軍食嬴足,恩威並著,教化大行,雲南遂為樂土,嘗入朝,賜宴奉天殿,齎黃金彩幣。陛辭,上撫之曰:「使我高枕無南顧憂者,爾也。」既卒,追封黔寧昭靖王,命其子春襲封西平侯鎮雲南。

  二十八年(乙亥,一三九五)春正月,阿資復叛,西平侯沐春、平羌將軍何福擒斬之於越州。

  三十年(丁丑,一三九七)春正月,置雲南按察司。

  秋九月,平緬諸蠻刁乾孟叛,逐宣慰使,思倫發奔訴京師。命西平侯沐春為征南大將軍,都督何福、徐凱為左、右副將軍,率雲南、四川兵討之。

  冬十二月乙巳,遣思倫發還雲南,駐怒江。上命沐春令刁乾孟歸而主,母為不臣。

  三十一年(戊寅,一三九八)春二月,刁乾孟請入貢。

  夏五月,西平侯沐春進兵擊平緬,先以兵送思倫發於金齒,使人諭刁乾孟,不從,乃遣左軍都督何福、瞿能等將兵五千往討之。福等躋高良公山,直搗南甸,大破之,殺其渠刁名孟,斬獲甚眾。還兵擊景罕寨,寨乘高據險,堅守不下,官軍糧械俱盡,賊勢益盛。福使告急於春,春率五百騎往救之,乘夜至怒江。詰旦逕渡,令騎馳躪寨下,揚塵以警之。賊乘高望見塵起蔽天,不意大軍卒至,驚懼,遂率眾降。春乘勝復擊崆峒寨,賊夜潰走。刁乾孟乃遣人乞降,帝以其反覆,不之許。尋春病卒,何福討擒刁乾孟,思倫發始得還,平緬悉定。

  谷應泰曰:

  梁王以故元宗室,裂土滇南,國亡君死,偷視蠻陲,此其勢非同天水之坐大隴西,子陽之稱尊白帝也。大義自裁,誓不反顧,則北地劉諶猶能殉漢,烏孫公主義不忘隋。瘞王禕於北寺,斬吳雲於沙塘,死從餘闕,生愧危公,討非得已,節斯烈矣。若以大命既去,新主有歸,天子北門,已棄中原於敝屣,孤臣天末,難填滄海於丸泥,則子嬰軹道,詎是亡秦,劉禪長安,無須思蜀。稱臣歸命,納土入朝,頡利蒙留灞上,突利老死並州,我其臣僕之悲,亦明哲保身之智也。而乃猶豫兩端,徘徊去就。旌旗舳艫,蔽江西上,乃始開閫平章,斂兵曲靖。不知烏撒之師,分出永寧,普定之兵,專攻曲靖,大軍直搗雲南,偏師還赴大理,堂陛有聚米之形,將帥成破竹之勢,釜中遊魂,久己在太祖握中矣。倉皇聞敗,六宮出走,龍衣焚於寶殿,闔門驅死滇池,鼠輩乃爾,何因倔強如是耶!或亦魯連帝秦,願蹈東海,田橫入朝,道刎客舍之志與?

  而太祖之下雲南也,運籌萬里,料敵如神,山川險阨,俱似躬行,進退指揮,不爽尺寸。史稱漢祖,止於百敗不折,敵畏唐宗,不過身先諸將,方其雄略,瞠乎後矣。若夫曲靖之戰,沐英決策,冒霧疾驅,兵臨白石,寧我薄人,毋人薄我,此先軫所以克也;張幟展角,潛出敵背,此陳于所以擒也;臨江結陳,退不能止,此苻融所以死也。甲高熊耳之山,馬飲昆明之水,路踰萬里,時才百日,耿弇功震祝阿,李靖風行突厥,潁川、黔寧,何多讓焉。雖其後竊發時聞,不煩左顧,而軍若驚飈,彼同敗葉,遙傳仁貴,咋舌稱神,爭識令公,望塵羅拜,沐氏父子所以威行萬里也。

  夫武帝用事西南夷,夜郎、邛笮遂成荒服。唐復陷入吐蕃,宋乃割於西夏。元極兵威,始分桐葉。而黔寧永鎮,三百年來,不獨貝金象齒來自殊方,抑且金馬碧雞入參侍從,豈非春風所及,鷹眼能慈,泮水之林,鶚音速化,猗與盛哉!

第十三卷     胡藍之獄

  太祖洪武二年(己酉,一三六九)冬十月,上欲以楊憲為丞相,問劉基。基素與憲厚,以為不可。上怪之,基曰:「憲有相才,無相器。夫宰相者,持心如水,以義理為權衡,而已不與焉者也。今憲不然,能無敗乎!」上曰:「汪廣洋何如?」基曰:「此褊淺。」上曰:「胡惟庸何如?」基曰:「小犢耳,將僨轅而破犁。」上曰:「吾之相,無踰於先生。」基曰:「臣非不自知。臣疾惡太深,又不耐繁劇,為之,且負大恩。天下何患無才,願明主悉心求之。如目前諸人,臣誠未見其可也。」

  六年(癸丑,一三七三)秋七月,以胡惟庸為中書左丞相。

  八年(乙卯,一三七五)夏四月,誠意伯劉基卒。初,上既相胡惟庸,基大戚曰:「使吾言不驗,蒼生之福也;言而驗者,其如蒼生何!」因憂憤增疾。基嘗為上陳甌、閩事。蓋甌、閩之間,有隙地曰淡洋,其南抵閩界曰三魁,為鹾盜藪,方氏所由亂,基奏於其地立巡檢司以控扼之。其奸民弗便也,相率挾逃戍之卒以叛,而大豪復陰持其窔。基使子璉上書奏之,而不先白中書省。惟庸故銜基,使刑部尚書吳雲劾之,以淡洋踞山海有王氣,欲圖為墓地,民勿與,則建立司之策以窘其人,致激變。疏入,上下有司,惟庸請加以重辟,又欲逮基子璉獄。上皆不問,而第令移文使基知。基乃馳入朝見上,不敢辨,惟引咎自責而已,亦不敢言歸。俄有疾,惟庸覘上念基怠,乃陽為好者,以正月朔,挾醫來視疾。基飲之,覺有物積胸中如拳石。間以白上,上不省也。又三月,浸劇。使使問之,知不能起,驛舟護歸青田。亡何,竟卒。

  十三年(庚申,一三八0)春正月,左丞相胡惟庸謀不軌伏誅。自楊憲、汪廣洋既敗,惟庸總中書政,專生殺黜陟,以恣威福。內外諸司封事入奏,惟庸先取視之,有病已者,輒匿不聞,由是奔競之徒趨其門下。魏國公徐達深嫉其奸邪,常從容言於上,惟庸銜之。達有閽者福壽,惟庸陰誘致為已用,為福壽所發。惟庸故起家寧國令,時太師李善長秉政,惟庸饋遺善長黃金二百兩,遂得召入為太常卿,累遷中書參政,遂與善長深相結,以兄女妻善長從子祐,貪賄弄權,益無所忌。一日,其定遠舊宅井中忽出竹筍,出水高數尺,諛者爭言為丞相瑞應,又言其祖父三世塚上,夜有光燭天,於是惟庸稍自負,有邪謀矣。會惟庸家人為奸利事,道關,榜辱關吏,吏奏之。帝怒,殺家人,惟庸謝不知。帝又究故誠意伯死狀,惟庸懼且見發,乃計曰:「主上草菅勛舊臣,何有我!死等耳,寧先發,毋為人束手寂寂。」而是時吉安侯陸仲亨、平涼侯費聚者,常犯法,帝切責之。二人懼,惟庸陰以權利脅誘之。二人素戇勇,又見惟庸用事,因與往來,久之益密。惟庸與御史大夫陳寧坐省中,閱天下軍馬籍,令都督毛驤取衛士劉遇寶及亡命魏文進等為心膂,曰:「吾有用爾也。」太僕寺丞李存義,善長之弟,惟庸之壻父也,以親故,往來惟庸家,惟庸令存義陰說善長以邪謀。惟庸又使指揮林賢下海招倭軍,約期來會,又遣元臣封績致書,稱臣於元,請兵為外應,皆未發。會惟庸子乘馬奔入輓輅中,馬死,惟庸殺輓輅者。上怒,命償其死。惟庸逆謀益急。而是時日本貢使適私見惟庸,惟庸約其王,令以舟載精兵千人,偽為貢者,及期,會府中力士掩執帝,度可取取之;不可,則掠庫物泛海就日本,有成約。

  正月戊戌,惟庸因詭言第中井出醴泉,邀帝臨幸,帝許之。駕出西華門,內使雲奇衝蹕道,勒馬銜言狀,氣方勃,舌駃不能達意。太祖怒其不敬,左右撾捶亂下。雲奇右臂將折,垂斃,猶指賊臣第,弗為痛縮。上悟,乃登城望其第,藏兵複壁間,刀槊林立。即發羽林掩捕,考掠具狀,磔於市,並其黨御史大夫陳寧、中丞涂節等皆伏誅,僚屬黨與凡萬五千人,株連甚眾。群臣請誅李善長、陸仲亨等,上曰:「朕初起兵時,李善長來謁軍門曰:『有天有日矣。』是時朕年二十七,善長年四十一。所言多合吾意,遂命掌書記,贊計劃。功成,爵以上公,以女與其子。陸仲亨年十七,父母兄弟俱亡,恐為亂兵所掠,持一升麥藏於草間,朕見之,呼曰:『來!』遂從朕。既長,以功封侯。此皆吾初起時股肱心膂,吾不忍罪之,其勿問。」

  癸卯,詔罷中書省,升六部官秩。仿古六卿之制,改大都督府為中、左、右、前、後五軍都督府。《祖訓》云:「自古三公論道,六卿分職,不聞設立丞相。自秦始制丞相,不旋踵而亡。漢、唐、宋雖有賢相,然其中多小人專權亂政。今罷丞相,設五府、六部、都察院、通政司、大理寺等衙門,分理天下庶務,事皆朝廷總之。」

  十二月,致仕學士承旨宋濂以孫慎坐胡惟庸黨被刑,藉其家,械濂至京。上怒,欲誅之,皇后諫曰:「民間延一師,尚始終不忘恭敬。宋先生親教太子諸王,豈忍殺之!且宋先生家居,寧知朝廷事耶?」上意解,濂得發茂州安置。行至夔州,以疾卒。

  十四年(辛酉,一三八一)春二月,有訴浦江鄭氏交通胡惟庸者。時四方仇怨相告訐,凡指為胡黨,率相收坐重獄。鄭氏素以孝義聞,兄弟六人,吏捕之急,諸兄爭欲行,其弟鄭湜曰:「弟在,乃使諸兄罹刑辟耶!」獨詣吏請行。仲兄濂先有事京師,暨弟至,迎謂曰:「吾家長,當任罪,弟無與焉。」湜曰:「兄老,吾往辨之。萬一不直,弟當伏辜。」二人爭入獄。上聞,俱召至廷,勞勉之,謂近臣曰:「有人如此,而肯從人為非耶!」即宥之,擢湜為福建布政司參議。

  二十三年(庚午,一三九0)夏五月乙卯,太師李善長自縊,虞部郎中王國用上書訟冤,略曰:「人情之愛其子,必甚於愛其兄弟之子。善長於胡惟庸,姪之親耳,於陛下,則子之親也。使善長佐惟庸成事,亦不過勛臣第一而已矣,太師、國公、男尚主,女納妃而已矣。且善長豈不知天命之不可幸求,當元之季,欲為此者何限?莫不世絕宮污,不保首領,此善長之所熟見也。人年邁,精神意慮鼓舞倦矣。偷安苟容,則善長有之,曾謂有血氣之強暴感動其中也哉?且善長子事陛下,托骨肉無纖芥之嫌。凡為此者,必有深仇急變,大不得己,而後父子之間或至相挾以求脫禍,未有平居晏然,都無形跡,而忽起此謀者,此理之所必無也。若謂天象告變,大臣當災,則殺人以應天象,夫豈上天之意哉!今不幸已失刑,而臣懇惻為陛下明之,猶願陛下作戒於將來也。天下孰不曰:『功如李善長,又何如哉?』臣恐四方之解體也。」不報。國用疏,解縉代草也。

  命刑部以肅清逆黨事播告天下,南朝鮮公李善長,列侯胡美、唐勝宗、陸仲亨、費聚,已故侯顧時、陳德、華雲龍、王志、楊璟、朱亮祖、梅思祖、陸聚、金朝興、黃彬、薛顯,都督毛驤、陳萬亮、耿忠、於琥,凡二十人。

  二十五年(壬申,一三九二)秋八月丙子,靖寧侯葉升坐交通胡惟庸,伏誅。

  太祖洪武十二年(己未,一三七九)秋八月,命西平侯沐英為征西將軍,率都督藍玉等統兵征西番。玉,開平王常遇春婦弟也,長身赬面,有勇略。從遇春麾下,每戰先登陷陣,所當無前。遇春素稱於上,上亦以遇春故寵異之,累功至都督僉事。至是,同英討西番,擒其渠癭脖子,斬獲以千計,獲馬二萬餘匹,牛羊十餘萬,還,封永昌侯。

  十四年(辛酉,一三八一)秋九月,命永昌侯藍玉以征南副將軍同潁川侯傅友德討雲南,轉戰平之。

  二十年(丁卯,一三八七)春正月,命永昌侯藍玉為右副將軍,同宋國公馮勝襲金山,納哈出降之,並降其眾十餘萬。勝以詿誤召還,即軍中拜玉為大將軍。

  二十一年(戊辰,一三八八)夏四月,大將軍藍玉襲捕魚兒海,獲元主次子地保奴、后妃公主百三十餘人;吳王朵兒只等將相宮校三十人,男女七萬,馬駝五萬。上大悅,下璽書褒玉,比之衛青、李靖。

  秋七月戊寅,大將軍藍玉遣人送元主次子地保奴及后妃公主等至京。既而有言玉私元主妃事,上大怒,曰:「玉無禮如此,豈大將軍所為哉!」元主妃聞之,惶懼自盡。玉還朝,上切責之,戒以率德改行。

  十二月壬戌,封永昌侯藍玉為涼國公。先是,擬封玉梁國公,至是,改封涼,鎸其過於券。

  二十三年(庚午,一三九0)春正月,西番蠻人復叛,命涼國公藍玉率都指揮瞿能往大渡河邀擊之。玉討平嵓川、雜道,克散毛峒,擒土目刺惹等萬餘人,置大水田千戶所。進平施南、忠建二宣撫司叛蠻。還,增歲祿,賜黃金、文綺,尋詔還鄉。

  二十四年(辛未,一三九一)冬十月,命涼國公藍玉往陝西訓練軍士。

  二十五年(壬申,一三九二)夏四月,涼國公藍玉捕逃寇祁者孫,遂略西番罕東之地。玉兵入罕東,遣都督宋晟徇阿真州,番眾皆遠遁。而會蜀故降月魯帖木兒反建昌,使玉移師討之。至則裨將瞿能已大破其眾,月魯帖木兒走柏興。玉以計誘縛其父子,送京師斬之,盡降其餘黨,便宜請增設諸衛,且請籍民為兵。上報設諸衛,而不許籍民。遂班師。

  二十六年(癸酉,一三九三)春正月乙酉,涼國公藍玉謀不軌,伏誅。初,胡惟庸之叛,有稱玉與其謀者。上以其功大,宥不問。後諸老將多沒,乃擢為大將,總兵征伐,甚稱上意。嘗措置陝西邊事,至蘭川,墜馬微傷,手詔慰勞之,比於中山、開平二王。然玉素不學,性復很愎,見上待之厚,又自恃功伐,專恣橫暴。畜莊奴假子數千人,出入乘勢漁獵。嘗占東昌民田,民訟之。御史按問,玉執御史,捶而逐之。先是,北征還,私其珍寶駝馬無算。度喜峰關,吏以夜,不即納,玉大怒,縱兵毀關而入。上聞之,不樂,並詰責其私元主妃,玉慢不省。嘗見上,命坐或侍宴飲,玉動止傲慢,無人臣禮。及總兵在外,擅升降將校,黥刺軍士,甚至違詔出師,恣作威福,以脅制其下。至是,征西還,意圖升爵。及命為太傅,玉攘袂大言曰:「我固不當為太師也!」恒怏怏,不樂居宋、潁二公下。間奏事,上不從,玉懼,退語所親曰:「上疑我矣。」乃謀反。當是時,鶴慶侯張翼、普定侯陳桓、景川侯曹震、舳艫侯朱壽、東莞伯何榮、都督黃恪、吏部尚書詹徽、侍郎傅友文及諸武臣嘗為玉部將者,玉乃遣親信召之,晨夜會私宅謀議,集士卒及諸家奴,伏甲將為變。約束已定,為錦衣衛指揮蔣瓛所告。命群臣訊狀具實,磔於市,夷三族。徹侯、功臣、文武大吏以至偏裨將卒,坐黨論死者,可二萬人,蔓衍過於胡惟庸。三月辛酉,會寧侯張溫、都督蕭用、沈陽侯察罕,坐藍玉黨伏誅。

  九月,詔:「胡黨藍黨,除已捕在官者外,其未發,不究。」

  谷應泰曰:

  昔者太公賜履,南至穆陵,鬻熊論封,奄有江漢。以故土田圭瓚,勒之景鐘,而彤弓盧矢,銘之太常,用以分王功臣,永保厥世,甚盛典也。乃高帝刑馬,陳豨伏鑕,闔閭誓國,伍胥屬鏤,遺介推於綿上,試文種於地下,弓藏鳥盡,良足悲矣。明太祖力戰中原,躬擐甲冑,櫛風沐雨,賴茅土之爪牙,枕戈臥鼓,藉苴林之虓虎。

  洪武三年,大告武成,論功行賞,公爵者十人,侯爵者二十八人,鐵券丹書,誓諸白水,河帶山礪,爰及苗裔,主非無勞之賜,臣亦非無功之奉也。獨奈何惟庸複壁藏兵,藍玉家奴衷甲,張敖不軌,逼漢祖於柏人,宣武稱兵,追黃鬚於姑孰,遂乃爵除五等,禍及三宗。然而推其始初,胡以傾邪升鼎耳,藍以寵利居成功,不學無術,器小任重,宜其及也。乃論者以光武保全功臣,所封不過大縣數四,所加不過特進朝請,故君臣之恩,始終不替,《鹿鳴》、《天保》,若魚水焉。然予考太祖之分封也,至尊貴者,無過南朝鮮食祿四千石,魏國食祿五千石,未嘗裂土自王也。至任用者,出師則本於廟算,還軍則歸之禁旅,亦未嘗得專征伐也。凡此內安外攘,勢若犬牙;強乾弱枝,何難控御。而乃以一人跋扈,遂疑尾大之圖,倉卒啟機,傅會難明之事,株連者四萬,失侯者二十,周內深文,亦云慘矣!

  夫淮陰、陽夏,就令關通,彭越、欒布,罪無相及。而況皂隸之後,漸乃式微;酎金之舉,以次削除。寧有朝登盟府,夕係檻車,口血未乾,爰書遂擬。以致善長自縊,景濂道亡,蕭何三木而就征,望之仰藥而自殺。豈尚功之典不設於齊侯,而議功之條不載於《周禮》耶?雖然,高帝晚年,甘露慶雲,屢書於冊,而醴泉之詐興,貶爵削封,播告於外,而伏甲之謀起,是則胡、藍之釁,抑亦鳳德之衰也。至若徐中山之忠志無疵,李岐陽之好學飭行,湯信公之聽命唯謹,沐西平之居貴不驕,並皆攀龍鱗而有功,履虎尾而不咥。嗚呼!與畢、散之徒爭烈矣。

第十四卷     開國規模

  元順帝至正二十四年(甲辰,一三六四)春正月,李善長、徐達等率群臣奉太祖即吳王位。以李善長為中書右相國,徐達為中書左相國。太祖退朝,語善長等曰:「建國之初,先正綱紀,綱紀先禮。元氏主荒臣專,今宜鑒之。」

  三月,置起居給事中,日侍左右記言動。諭中書省臣,許山林士伍上書效用。民間俊秀,年二十五以上有學識者,辟赴中書。夏四月甲午,太祖退朝,語侍臣孔克仁曰:「秦主虐臣佞,天下叛之。漢高起布衣,寬大善駕馭,遂帝天下。今元政弛極,豪傑蠭起,皆不修法度以明軍政。」因感歎久之。五月,太祖御白虎殿閱《漢書》,問宋濂、孔克仁:「漢治何不三代也?」克仁曰:「王霸之道雜。」太祖曰:「咎將誰始?」對曰:「在高祖。」太祖曰:「然。高祖創業,未遑禮樂。孝文時當製作復三代之舊,乃逡巡未遑,使漢家終於如是。三代有其時而能為之,漢文有其時而不為耳,周世宗則無其時而為之者也。」

  二十六年(丙午,一三六六)夏六月,命有司訪求古今書籍,藏之秘府,以資覽閱。因謂侍臣詹同等曰:「三王、五帝之書不盡傳於世,故後世鮮知其行事。漢武帝購求遺書,《六經》始出,唐、虞、三代之治,可得而見。武帝雄才大略,後世罕及,至表章《六經》,闡明聖賢之學,尤有功於後世。吾每於宮中無事,輒取孔子之言觀之,如『節用而愛人,使民以時』,真治國良規。孔子之言,誠萬世師也。」

  十二月,太祖以國之所重,莫先宗廟郊社,遂定議以明年為吳元年,命有司建圜丘於鍾山之陽,以冬至祀昊天上帝,建方丘於鍾山之陰,以夏至祀皇土地祗,及建廟社,立宮室。己巳,典營繕者以宮室圖進,太祖見雕琢奇麗者,命去之,謂中書省臣曰:「千古之上,茅茨而聖,雕峻而亡。吾節儉是寶,民力其母殫乎。」

  禁箋文頌美,諭中書省臣曰:「古人祝頌其君,皆寓警戒。適觀群下所進箋文,多譽少規,殊非君臣相成之道,其一切禁止。」太祖吳元年春正月戊戌,諭中書省臣曰:「吾昔在軍中,嘗空腹出戰,得粗糲甚甘,今未嘗忘之。太平、應天、宣城諸郡,吾渡江開創地,供億尤勞。其免太平租稅六年,應天、宣城諸郡一年。」

  三月,定文武科取士之法。先是,令有司每歲舉賢才及武勇謀略、通曉天文之士,其有兼通書律,吏亦得薦舉。得賢者賞,濫舉及蔽賢者罰。至是,乃下令設文武二科。其應文舉者,察之言行以觀其德,考之經術以觀其業,試之書算以觀其能,策之經史、時務以觀其政事。應武舉者,先之以謀略,次之以武藝。俱求實效,不尚虛文。三年一開舉。

  夏五月,下令曰:「予本布衣,因亂撫定江左,十有三年。中原之民,流離顛頓,尚無所歸,吾乃積粟控弦,其徐、宿、濠、泗、壽、邳、襄陽、安陸,免傜賦三年。」

  六月,諭憲臣曰:「任官不當,則庶事不理,用刑不當,則無辜受害,故刑不可不慎也。夫置人於捶楚之下,何求不得。古人用刑,本求生人,非求殺人,故欽恤為用刑之本。」又諭中書省臣曰:「法有連坐之條,吾以為鞫獄當平恕,非大逆不道,則罪止其身。先王罪不及孥,罰勿及嗣,忠厚之至也。自今民有犯者,毋連坐。」參政楊憲對曰:「先王用刑,時輕時重。自元政姑息,民輕犯法,非重治之,則犯者益眾。」太祖曰:「民之為惡,如衣之積垢,加以澣濯,則可以復潔。污染之民,以善導之,則可以復新。夫威以刑戮而使不敢犯,其術淺矣。且求生於重典,是猶索魚於釜,故凡從輕典,雖不求其生,無死之道。」

  秋七月乙亥,太祖御戟門閱雅樂,自擊石磬。學士朱升辨五音,悞宮為徵。起居注熊鼎曰:「八音,石聲最難和,故《書》曰:『於予擊石,百獸率舞。』」太祖曰:「樂以人聲為主,人聲和,即八音諧矣。」鼎曰:「樂不外求,在於君心。君心和,則天地之氣亦和。天地之氣和,則樂無不和。」太祖深然之。

  除郡縣官,定賜予道里之費,以養廉也。

  九月甲戌朔,太廟成。癸卯,新內三殿成,曰奉天、華蓋、謹身。左、右樓曰文樓、武樓。殿之後為宮,前曰乾清,後曰坤寧。六宮以次序列,皆樸素不為飾。命博士熊鼎類編古人行事可為鑒戒者,書於壁間,又命侍臣書《大學衍義》於兩廡壁間。太祖曰:「前代宮室,多施繪畫,予用此備朝夕觀覽,豈不癒於丹青乎!」是日,有言瑞州出文石,可甃地,太祖曰:「敦崇儉樸,猶恐習於奢華。爾不能以節儉之道事予,乃導予侈麗。」言者慚而退。

  冬十月丙午,命百官禮儀俱上左。先是,承元制尚右,至是改之。以右相國李善長為左相國。敕禮官建元右丞餘闕、江州總管李黼、御史大夫福壽祠,歲時祀之。

  甲寅,命中書省定律令。太祖以唐、宋皆有成律斷獄,惟元不仿古制,取一時所行之事為條格,胥吏易上下滋弊。至是,臺察已立,按察司將巡歷郡縣,乃命李善長、楊憲、傅瓛、劉基、陶安等詳定。諭之曰:「立法貴在簡當,使人易曉。若條緒繁多,或一事而兩端,可輕可重,使貪吏得藉手為奸,則所以禁殘暴者,適以賊良善,非良法也。夫網密則水無大魚,法密則國無全民。卿等宜盡心參究,凡刑名條目,吾與卿面議斟酌之,庶可為久遠之法。」已而,律令成,太祖親閱視,去煩減重,命頒行之。

  十一月甲午,圜丘成,太祖出視,世子從行。太祖因命左右導之,遍歷農家,觀其居處飲食器用。還,謂之曰:「汝知農之勞乎?夫農身不離畎畝,手不釋耒耜,終歲勤動,不得休息,其所居不過茅茨草戶,所服不過練裳布衣,所飲食不過菜羹糲飯,而國家經費皆其所出,故令汝知之。凡居處食用,必念農之勞,取之有制,用之有節,使之不苦於饑寒。若復加之橫斂,則民不堪命矣。」

  十二月丁未,以先聖孔子五十六世孫希學襲封衍聖公。

  癸丑,中書省左相國李善長率文武群臣勸進,太祖辭。固請,不許。明日復請,許之。

  辛酉,善長率群臣以即位禮儀進。甲子,太祖御新宮,以群臣推戴之意,祭告上帝神祇。

  太祖洪武元年(戊申,一三六八)春正月壬申朔,四月乙亥,上祀天地於南郊,即皇帝位,定有天下之號曰大明,建元洪武。遂詣太廟,追尊四代祖考。

  丁丑,大宴群臣於奉天殿,上曰:「吾觀史傳所載歷代君臣,或君上樂聞忠讜,而臣下循默不言,或臣下抗言直諫,而君上飾非拒諫。比來朕每發言,百官唯訥而已,其間豈無是非得失可以直言者。自今宜盡忠讜,以匡朕不逮。」

  辛丑,命廷臣兼東宮官。先是,中書及都督府議仿元舊制,設中書令,欲奏以太子為之。上曰:「元人事不師古,設官不以任賢,惟類是與,豈可取法。且吾子年齒未長,更事未多,所宜尊禮師傅,博通今古。他日軍國重務,皆令啟聞,何必效彼作中書令乎?」禮部尚書陶凱請選人專任東宮官屬,上曰:「朕以廷臣有德望者兼東宮官,非無謂也。嘗慮廷臣與東宮屬有不相能,遂成嫌隙,江充之事,可為明鑒。朕今立法,令臺省等官兼東宮官,贊輔之,父子一體,君臣一心。」於是以李善長為太子少師,兼詹事,馮勝兼副詹事,楊憲、傅瓛兼府丞,徐達兼太子少傅,常遇春兼太子少保,鄧愈、湯和兼太子諭德,章溢兼太子贊善大夫,劉基兼太子率更令。上諭善長等曰:「朕於東宮不別設府僚,而以卿等兼之者,蓋軍旅未息,朕若有事於外,必留太子監國,若設府僚,卿等在內,事當啟聞,太子或聽斷不明,卿等必謂府僚導之,嫌疑由是而生。朕所以特置賓客、諭德等官,以輔成太子德性,且選名儒為之賓友。昔周公教成王,告以『克詰戎兵』;召公教康王,告以『張皇六師』。此居安慮危,不忘武備。蓋繼世之君,生長富貴,狃於安逸,軍旅之事,多忽而不務,一有緩急,罔知所措。二公之言,不可忘也。」

  上欲官外戚,后曰:「國家官爵,當用賢能。妾家親屬,未必有可用之才。且聞前世外戚家,多驕淫不守法度,每致覆敗。陛下加恩妾族,厚其賜予,使得保守足矣。若非才而官之,恃寵致敗,非妾所願也。」上遂止。

  上朝罷,從容謂劉基、章溢曰:「朕起淮右,以有天下。戰陣之際,橫罹鋒鏑者多,常惻然於懷。夫喪亂之民思治安,猶饑渴之望飲食。若更驅以法令,譬以藥療疾,而加之以鴆,民何賴焉!」溢頓首曰:「陛下深知民隱,天下蒼生之福也。」

  上與儒臣論學術,陶安對曰:「正道之不明,邪說害之也。」上曰:「邪說之害道,猶美味之悅口,美色之眩目。戰國之時,縱橫押闔之徒,肆其邪說。諸侯急於利者多從之,往往事未就而國隨以亡,此誠何益。夫邪說不去,則正道不興,天下焉得而治!」安對曰:「陛下所言,深探其本。」上曰:「仁義,治天下之本也。賈生論秦之亡,不行仁義之道。夫秦襲戰國之弊,又安得知此!」

  天下府州縣官來朝,陛辭上諭之曰:「天下初定,百姓財力俱困,譬猶初飛之鳥,不可拔其羽,新植之木,不可搖其根,要在贍養生息之而已。惟廉者能約己而利人,貪者必朘人而厚已。有才敏者或尼於私,善柔者或昧於欲,此皆不廉致之也。爾等當深戒之!」

  甲申,詔遣周鑄等一百六十四人往浙西核實田畝,諭中書省臣曰:「兵革之餘,郡縣版籍多亡,今欲經理以清其源,無使過制以病吾民。夫善政在於養民,養民在於寬賦。其遣周鑄等往諸府縣核實田畝,以定賦稅,此外無令有所妄擾。」

  上謂劉基曰:「曩者群雄角逐,生民塗炭。今天下次第已平,思所以生息之道,何如?」基對曰:「生民之道,在於寬仁。」上曰:「不施實惠,而概言寬仁,亦無益耳。以朕觀之,寬民必當阜民之財,息民之力。不節用則民財竭,不省役則民力困,不明教化則民不知禮義,不禁貪暴則無以遂其生。」基頓首曰:「此所謂以仁心行仁政也。」

  二月,敕中書省臣定郊社宗廟禮以聞。於是李善長、傅瓛、陶安等引古酌今,擬冬至祀昊天上帝於圜丘,以大明、夜明星、太歲從。夏至祀方丘,以五嶽、五鎮、四海、四瀆從。四代各一廟,廟皆南向,以四時孟月祭,及歲除,則合祭於高廟。社稷以春秋二仲月上戊日。從之。

  定衛、所官軍及將帥將兵之法。自京師及郡縣皆立衛、所,大率以五千六百人為一衛,一千一百二十人為一所,一百一十二人為百戶所。每百戶所設總旗二名,小旗十名,官領鈐束,通以指揮使等官領之。大小相連,以成隊伍。有事征伐,則詔總兵官佩將印領之。既旋,則上所佩將印於朝,官軍各回本衛,大將軍身還第。權皆出於朝廷,不敢有專擅。自是征伐,率以為常。

  丁未,詔以太牢祀孔子於國學,仍遣使詣曲阜致祭。詔衣冠悉如唐制。

  乙丑,命中書議役法。上以立國之初,經營興作,恐役及貧民,乃命中書省驗田出夫。於是省臣奏議,田一頃,出丁夫一人,不及頃者,以別田足之,名曰「均工夫」。遇有興作,農隙用之。庚午,命選國子監生侍太子讀書。

  三月丁未,命翰林儒臣修《女誡》。上謂學士朱升等曰:「治天下者,修身為本,正家為先。正家之道,始於夫婦。后妃雖母儀天下,然不可以預政事。至於嬪嬙,不過備職事,侍巾櫛,若寵之太過,則上下失序。觀歷代宮閫,政由內出,鮮有不為禍亂者也。內嬖惑人,甚於鴆毒,惟賢明之主能察之於未然,其他未有不為所惑者。卿等纂修《女誡》及賢妃之事可為法者,使後世子孫知所持守。」

  甲申,徐達奏上所獲山東土地、甲兵數。時近臣因進言山東有銀場可興舉者,上曰:「銀場之弊,利於官者少,損於民者多。今凋瘵之餘,豈可以此重勞民力。昔人有拔茶種桑,民獲其利者,汝豈不知!」言者慚而退。

  乙酉,蘄州進竹簟,命卻之。諭中書省臣曰:「古者方物之貢,惟服食器用,無玩好之飾。今蘄州進竹簟,未有命而來獻,天下聞風爭進奇巧,則勞民傷財,自此始矣。其勿受。仍令四方,非朝廷所需,毋得妄獻。」

  夏四月丁未,命圖古孝行及身所經歷艱難起家戰伐之事,以示子孫。上謂侍臣曰:「朕本農家,祖父皆長者。積善餘慶,以及於朕。今圖此者,後世子孫富貴易驕,使觀之,知王業艱難也。」

  丙辰,禁宦官預政典兵。上謂侍臣曰:「吾見史傳所書,漢、唐末世,皆為宦官敗蠹,未嘗不為之惋歎。《易》稱:『開國承家,小人勿用。』其在宮禁,止可使之供灑,掃給使令而已,豈宜預政典兵。漢、唐之禍雖宦官之罪,亦人主寵愛之使然。向使宦官不得典兵預政,雖欲為亂,其可得乎?」

  秋七月,帶刀舍人周宗上疏,請府州縣開設學校,上嘉納之。庚寅,賑恤中原貧民。中書省臣慮財匱,上曰:「周窮乏者,不患無餘財,患無其心。果心注之,何憂不贍。」

  閏七月丁未,徵天下賢才至京,授以守令。上語中書省臣曰:「布衣之士,新授以政,必先養其廉恥,然後責其成功。《洪範》曰:『既富方穀。』此古人之良法美意也。」乃厚賜而遣之。

  免吳江、廣德、太平、寧國、和、滁水旱災租。

  八月,漳州府通判王禕上言:「人君修德之要有二:忠厚以為心,寬大以為政。昔者周家忠厚,故垂八百年之基;漢室寬大,故開四百年之業。蓋上天生物為心,春夏長養,秋冬收藏,其間雷電霜雪,有時而搏擊肅殺焉,然皆暫而不常。向使雷電霜雪無時不有,上天生物之心息矣。臣願陛下之法天道也。浙西既平,租賦既廣,科斂之當減。猶可議者,臣願陛下之順人心也。」上嘉納之。時反元政,尚嚴厲,故禕以為言。

  上謂宋濂等曰:「秦始皇、漢武帝好尚神仙,以求長生,卒無所得。使移此以圖治天下,安有不理。以朕觀之,人君能清心寡慾,使民安田里,足衣食,熙熙皥皥而不自知,即神仙也。」

  始置六部官。先是,中書省惟設四部,掌錢穀、禮儀、刑名、營造。至是,乃定置吏、戶、禮、兵、刑、工六部,分理庶務。

  御史中丞劉基致仕。先是,上北巡,命基同李善長留守京師。基言於上曰:「宋、元以來,寬縱日久,當使紀綱振肅,而後惠政可施也。」上然之。基素剛嚴,凡僚吏有犯,即捕治之;宦者監工匠不肅,啟皇太子捕置法;宿衛舍人奕棋於直舍,按治之;人皆側足立。中書都事李彬骩法事覺。彬素附善長,善長托基緩其獄。基不允,遣人馳奏,請誅彬,上可其奏。時大旱,善長等方議禱雨,而誅彬之報適至,善長曰:「今欲禱雨,可殺人乎?」基怒曰:「殺李彬,天必雨。」遂斬彬,善長銜之。上還,怨基者多訴於上前。善長亦言基專恣,語頗切。會基有喪,告歸,許之。

  上幸北京,放元宮人。命學士詹同等十人分行十道,旁求隱逸之士。有司奏造乘輿服御諸物應用金者,特命以銅為之。有司言費小不足惜,上曰:「朕富有四海,豈吝於此。然所謂儉約者,非身先之,何以率下。且奢侈之原,未有不由小至大者也。」冬十月甲午,司天監進元所置水晶刻漏,備極機巧。中設二木偶人,能按時自擊鉦鼓。上覽之,謂侍臣曰:「廢萬機之務,用心於此,所謂作無益害有益也。」命左右碎之。

  十一月辛丑,建大本堂,命取古今圖籍充其中,延儒臣教授太子、諸王,以起居注魏觀侍太子說書。上問太子:「近儒臣講說經史何事?」對曰:「昨講《漢書》七國叛漢事。」遂問:「此曲直孰在?」對曰:「曲在七國。」上曰:「此講官偏說耳。景帝為太子時,常投博局殺吳王世子。及為帝,又聽晁錯之說,黜削諸侯。七國之變,實由於此。若為諸子講此,則當言藩王必上尊天子,下撫百姓,為國家藩輔,以無撓天下公法。如此,則為太子者知敦睦九族,隆親親之恩,為諸子者知夾輔王室,盡君臣之義。」

  甲辰,以孔希學襲封衍聖公,孔希大為曲阜知縣,皆世襲。立孔、顏、孟三氏教授,司尼山、洙泗二書院。命博士孔克仁等授諸子經,功臣子弟亦令入學。

  十二月己巳,上退朝還宮,太子、諸王侍。上指宮中隙地謂之曰:「此非不可起亭臺館榭,為游觀之所,誠不忍重傷民力耳。昔商紂瓊宮瑤室,天下怨之。漢文帝欲作露臺,惜百金之費,當時國富民安。爾等常存儆戒。」

  辛未,詔中書省令禮官定官民喪服之制。時人民仍元俗,喪葬作樂娛屍,御史高原侃奏禁之。

  二年(己酉,一三六九)春正月庚子,上御奉天門,召元舊臣,問其政事得失。馬翼對曰:「元有天下,寬以得之,亦寬以失之。」上曰:「以寬得之,則聞之矣;以寬失之,未之聞也。夫步急則躓,弦急則絕,民急則亂,居上之道,正當用寬。元季君臣,耽於逸樂,循至淪亡,其失在縱弛,非寬也。大抵聖王之道,寬而有制,不以廢棄為寬;簡而有節,不以慢易為簡;施之適中,則無弊矣。」

  免中原田租,詔曰:「朕本淮右布衣,因天下亂,率眾渡江,十有四年。命將北征,兵渡大河。齊、魯之民,歡然饋迎。近平燕都,下晉、冀,民久被兵,困徵斂。其北平、山東、山西,免今年稅糧。河南諸郡,西抵潼關,北界大河,南至唐、鄧、光、息,亦行蠲免。秦、隴新附之民,俱如一體,以稱朕意。」

  免江南田租,詔曰:「朕渡江之始,駐兵太平,繼克鎮江,下宣城,西征北伐,罔不底定。朕念創業之初,諸郡供億繁重,嘗深憫之。今天下十定其九,太平、應天、鎮江免糧稅一年,寧國、廣德、無為、滁、和亦如之。」

  二月丙寅,詔修《元史》。上謂廷臣曰:「近克元都,得元十三朝實錄。元雖亡,史所以勸懲,不可廢。」乃詔左丞相李善長、前起居注宋濂、漳州府通判王禕總裁,征山林遺逸之士汪克寬等十六人同纂修,取元《經世大典》諸書資參考。又遣儒士歐陽佑等往北平,採訪元統、至正事跡。

  壬午,上躬耕籍田於南郊。既又命皇后率內外命婦蠶於北郊,以為祭祀衣服。

  三月戊申,上與詹同論文章,上曰:「古人為文章,以明道德,通世務。典謨之言,皆明白易知。至如諸葛孔明《出師表》,亦何嘗雕刻為文,而誠意溢出,至今誦之,使人忠義感激。近世文士,立辭雖艱深,而意實淺近,即使相如、揚雄,何裨實用。自今翰林為文,但取通道理,明世務者,無事浮藻。」

  夏四月癸巳,淮安、寧國、鎮江、揚州、臺州各獻瑞麥,一莖五穗、三穗者甚眾。群臣賀,上曰:「朕為生民主,惟思修德致和,使三光平,寒暑時,為國家之瑞,不以物為瑞也。漢武帝獲一角獸,產九莖芝,好功生事,卒使海內空虛。其後神爵、甘露之侈,至山崩地震,而漢德於是乎衰。由此觀之,嘉祥無征而災異有驗,可不戒哉!」已而禮部尚書崔亮奏:「祥瑞,國家休征。按《唐六典》四瑞,有大瑞、上瑞、中瑞、下瑞。大瑞:景星、慶雲、麟、鳳、龜、龍之類;上瑞:白狼、赤兔之類;中瑞:蒼鳥、朱雁之類;下瑞:岐麥、嘉禾、芝草、連理枝之類。今擬祥瑞,合大瑞者,所司表奏,餘瑞驗實圖進。」上曰:「卿等所議,但及祥瑞而不及災異。不知災異乃上天示戒,所係尤重。今後四方或有災異,無論大小,皆令所司實時飛奏。」

  上與侍臣論待大臣之體。劉基曰:「古者公卿有罪,盤水加劍,密室自裁,未嘗鄙辱之。」詹同因取《大戴禮》、《賈誼疏》以進。六月丁卯,諭國子學官教養人才,國子生習騎射。

  秋八月己巳,命吏部定內侍諸司官制。上曰:「朕觀《周禮》,閹寺未及百人。後世至踰數千,卒為大患。今雖未能復古,亦當為防微之計。古時此輩所治,止於酒漿酰醢,司服守祧。今朕亦不過以備使令,可斟酌其宜,毋令過多。」又顧侍臣曰:「求善良於中涓,百無一二。用為耳目,即耳目蔽;用為腹心,即腹心病。馭之之道,但當使之畏法,不可使之有功。有功則驕恣,畏法則檢束。」

  監察御史睢稼請命府州縣長吏月朔會民讀法。詔儒臣纂修《禮書》。

  九月,上詔問群臣建都之地。或言關中天府之國,或言洛陽天地之中,汴梁亦宋舊京,或言北平宮室完備。上以平定之初,民未休息,供給力役,悉資江南。建業長江天塹,足以立國。臨濠前江後淮,以險可恃,以水可漕,詔以為中都。

  冬十月辛巳,詔天下郡縣皆立學。上諭中書省臣曰:「學校之設,名存實亡。兵革以來,人習戰鬥。朕謂治國之要,教化為先。教化之道,學校為本。今京師雖有大學,而天下學校未興,宜令郡縣皆立學。」於是詔府設教授一、訓導四、生員四十人。州設學正一、訓導三、生員三十人。縣設教諭一、訓導二、生員二十人。學者專治一經,以禮、樂、射、御、書、數設科分教。務求實才,頑不率者黜之。

  三年春二月壬戌,上行後苑,見鵲巢卵翼之勞,喟然而歎,令群臣親老者,許歸養。召浙西、蘇州富民至京師,面諭:「毋凌弱,毋貪貧,毋虐小,毋飲老。孝敬父母,和睦親族,周恤貧乏。」各賜酒食而遣之。戊子,詔天下有司推訪賢才。

  三月庚寅,免應天、徽州等十三府州,河南、山東、北平稅糧。

  丁酉,鄭州知州蘇琦上言三事:「一、關輔、平涼、北平、遼右餘孽未平,調兵轉粟,事難卒辦。請議屯田積粟,以示久長。一、選重臣才兼文武,練達邊務者,分鎮要害,懷之以德。其沙漠非要害處,當毀其城郭,徙人民於內地。一、墾田以實中原。自辛卯河南兵起,天下騷然。十年之間,耕桑之地變為草莽。宜責之守令,召誘流徙未入籍之民,官給牛種,及時耕耨。其守令能增戶開田,從巡歷御史按察司申舉。」書奏,命中書省採行之。

  夏四月,以危素為翰林侍讀學士,已,謫素居和州。素居弘文館,一日,上御東閣,聞履聲橐橐,上問為誰,對曰:「老臣危素。」上曰:「是爾耶!朕將謂文天祥耳。」素惶懼頓首。上曰:「素元朝老臣,何不赴和州看守餘闕廟去!」遂有是謫。素踰年卒。

  夏五月甲午,置司農司。上以中原兵興以來,田多荒蕪,命省臣議計民授田,設官以領之。於是設司,開治所於河南。

  乙未,嚴宮閫之政,著為令,俾世守之。上以元末宮嬪女謁,私通外臣,或番僧入宮,攝持受戒,而大臣命婦亦往來禁掖,淫瀆褻亂。遂深戒前代之失,著為典:皇后止得治宮中嬪婦事,宮門之外,不得與焉。宮費奏自尚宮,內使監覆之,始支部。違者死,私書出外者罪如之。宮人疾,言其狀,征藥。群臣命婦,節慶朔望朝見中宮,無故不得入。人君無見外命婦禮。天子親王后妃宮嬪,慎選良家子女,進者勿受。

  己亥,詔設科取士,定科舉格。初場,各經義一道,《四書》義一道。二場,論一道,詔、誥、表、箋內科一道。三場,策一道。中式者,後十日以騎、射、書、策、律五事試之。詔曰:「成周之際,取才於貢士,賢者在職,民有士君子之行。漢、唐、宋科舉,但貴詞章,不求德藝。前元設科取士,權家勢要,結納奔競,賢者恥與並進,甘隱山林。自今八月為始,特設科舉,務在經明行修,博古通今。其中選者,朕將親策於廷,觀其學識,第其高下而任之。非由科舉者,毋得為官。許高麗、安南、占城諸國,以鄉貢赴試於京師。」

  丁未,詔行大射禮。令太學生及天下郡縣學生員皆習射。

  辛亥,詔定服色。禮部奏:「夏尚黑,殷尚白,周尚赤,秦尚黑,漢尚赤,唐服飾尚黃,旗幟尚赤。國家取法周、漢、唐、宋以為治,尚赤為宜。」上從之。

  六月癸亥,詔岳鎮海瀆,並去前代所封名號,以山水本名稱其神,禁淫祠。免蘇州逋糧。詔蘇、松、嘉、湖、杭五郡,民無田產者往臨濠耕種,以所種田為世業,官給牛種,舟糧資遣,三年不徵稅。時徙者四千餘戶。

  秋九月,《大明集禮》書成,詔刊行之。其書以吉、凶、軍、賓、嘉、冠服、車輅、儀仗、鹵簿、字學、樂為綱。所該之目,吉禮十四:曰祀天,曰祀地,曰宗廟,曰社稷,曰朝日,曰夕月,曰先農,曰太歲,風、雷、雲、雨師,曰岳鎮海瀆,天下山川,城隍,曰旗纛,曰馬祖、先牧、社馬步,曰祭厲,曰祀典神祇,曰三皇、孔子。嘉禮五:曰朝會,曰冊拜,曰禮冠,曰婚,曰鄉飲酒禮。賓禮二、曰朝貢,曰遣使。軍禮三:曰親征,曰遣將,曰大射。凶禮二:曰弔賻,曰喪儀。又冠服、車輅、儀仗、鹵簿、字學各一。樂三:曰鐘律,曰雅樂。曰俗樂。凡升降儀節、制度名數皆備具,通五十卷。

  冬十月丙辰,御史袁凱言保全功臣之道,從之。敕省臺延聘儒士於午門,與諸將說書。

  四年(辛亥,一三七一)春二月,免太平、鎮江、寧國田租。命工部遣官往廣東買耕牛,給中原屯種之民。

  三月,策試進士於奉天殿,始令進士釋褐,行釋菜禮。遣使祭歷代帝王陵寢,祀帝王三十五。在河南者十:陳州祀伏羲、殷高宗,孟津祀漢光武,洛陽祀漢明帝、章帝,鄭州祀周世宗,鞏縣祀宋太祖、太宗、真宗、仁宗。在山西者一:榮河祀商湯。在山東者二:東平祀唐堯,曲阜祀少昊。在北平者三:內黃祀殷中宗,滑縣祀顓頊、高辛。在湖廣者二:酃縣祀神農,寧遠祀虞舜。在浙江者二:會稽祀夏禹、宋孝宗。在陝西者十五:中部祀黃帝,咸陽祀周文王、武王、成王、康王、宣王、漢高帝、文帝、景帝,興平祀漢武帝,長安祀漢宣帝,三原祀唐高祖,醴泉祀唐太宗,蒲城祀唐憲宗,涇陽祀唐宣宗。

  閏三月,命吏部定內監等官品秩,自監正令五品以下,至從七品有差。上謂侍臣曰:「古之宦堅,不過司晨昏、供使令而己。自漢鄧太后以女主稱制,不接公卿,乃以閽人為常侍、小黃門通命。自此以來,權傾人主。吾防之極嚴,犯法者必斥去之,履霜堅冰之意也。」

  夏五月,免江西、浙江田租。六月戊申,吏部尚書詹同、禮部尚書陶凱作《宴享九奏樂章》:曰《本太初》,曰《仰大明》,曰《民初生》,曰《品物亨》,曰《御六龍》,曰《泰階平》,曰《君德成》,曰《聖道成》,曰《樂清寧》。上以協律善之,悉屏俗樂。

  秋八月,免淮揚、臨濠、泰、滁、無為田租。上手書問劉基曰:「近西蜀平,疆宇恢廣。元以寬失天下,朕救之以猛。然小人但喜寬,遂恣誹謗。今天鳴八載,日中黑子疊見,卿宜條悉以聞。」基上言以為:「雪霜之後,必有陽春。今國威已立,宜少濟以寬。」上以其書付史館。或有言殺運三十年未除者,基曰:「若使我當國,掃除俗弊,一二年後寬政可復也。」

  五年夏六月甲辰,命工部造紅牌,鎸戒諭后妃之辭,懸於宮中。定宦官禁令。

  冬十二月甲戌,敕中書,命「有司考課,必有學校農桑之績,違者降罰」。已而,莒州日照知縣馬亮考滿,無課農興學之效,而長於督運,命黜之。山西汾州考平遙主簿成樂,能恢辨商稅,上曰:「恢辨,是額外取民也。主簿職在佐理縣政,撫安百姓,豈以恢辨為能!州之考非是。」命吏部移文訊責。

  命仍祀孟子。初,國子監請釋奠,命罷孟子祀。至是,上曰:「孟子闢邪說,辨異端,發明先聖之道,其復之。」

  六年春正月,來朝守令陛辭,諭以慈祥豈弟,毋作偽。

  甲寅,以舉人張唯、王璉等為編修,入文華堂肄業,詔太子贊善宋濂、正字桂彥良為之師。上聽政之暇,輒幸堂中,定其優劣,賜白金、弓矢、鞍馬,寵遇甚隆。

  二月甲午,詔暫罷科舉,令有司察舉賢才。上諭中書省臣曰:「朕設科舉,求天下賢才以資任用。今所司多取文詞,及試用之,不能措諸行事者甚眾。朕以實心求賢,而天下以虛文應之,甚非所以稱朕意也。其暫罷天下科舉。有司察舉賢才,必以德行為本,文藝次之。」

  夏四月,命吏部訪求天下賢才。修《昭鑒祖訓錄》成。初,上命陶凱等采摭漢、唐以來藩王可為觀戒者。書成,賜名《昭鑒祖訓錄》。目十三:曰箴戒,曰持守,

  曰嚴祭祀,曰謹出入,曰慎國政,曰禮義,曰法律,曰內令,曰內官,曰職制,曰兵衛,曰營繕,曰供用。上親為之敘,頒賜諸王。

  秋八月,上嘗從容諮正字桂彥良以治道,彥良對曰:「道在正心,心不正則好惡頗,好惡頗則賞罰差,賞罰差則太平未有期也。」是時,上懲元氏以寬縱失天下,頗用重典。上謂彥良曰:「法數行而輒犯,奈何?」彥良曰:「用德則逸,用法則勞。」上曰:「江南大儒,惟卿一人也。」

  九月庚戌,詔禁對偶文辭,命翰林院儒臣擇唐、宋名儒箋表可為法者。群臣以柳宗元《代柳公綽謝表》及韓愈《賀雨表》進,令中書省頒為式。

  冬十月壬辰,令考究前代糾劾內官法。

  十二月,令郡縣止存大寺觀一,僧道並居焉。禁女子四十下者為尼。

  七年(甲辰,一二七四)春正月庚午,令六部官毋得輕調,有年勞者就本部升用。諭吏部曰:「古稱任官惟賢才。凡郡縣得一賢守令,如潁川有黃霸,中牟有魯恭,何憂不治。今北方郡縣,有民稀事簡者,而設官與繁劇同,其量減之!」

  八年(乙卯,一三七五)春正月甲子,詔天下郡縣訪窮民無依者,給衣食屋舍。

  丁亥,詔天下閭裡皆立社學,延師儒教子弟,有司以時程督。

  上以北方喪亂之後,命御史臺選國子生往各郡分教,諭曰:「致治在於善俗,善俗在於教化。教化行,雖閭閻可使為君子,教化廢雖中材或墜於小人。」給廩食衣服而遣之。

  山陽民,父得罪當杖,子請代。上曰:「朕為孝子屈法。」特釋之。

  十二月,陝州人獻天書,斬之。

  九年(丙辰,一三七六)夏六月,詔改中書行省為承宣佈政使司。

  秋九月,中書省奏福建參政魏鑒、瞿莊笞死奸吏。上曰:「君之馭臣以禮,臣之馭吏以法。吏詐則政蠹,政蠹則民病。朕嘗令吏卒違法,繩之以死。有司多不法,為下所持,任其縱橫,莫敢誰何。今兩參政能寘奸吏於極刑,所謂惟仁人能惡人也。」特賜璽書勞之。

  閏九月庚寅,欽天監奏:「五星紊度,日月相刑。」下詔求言。山西平遙訓導葉居升聞詔,謂人曰:「今天下有三事,其二事易見而患小,其一事難知而患大。此三者積於吾心久矣。雖不求,吾猶將言之,況有明詔乎!」乃上言曰:「臣觀當今之事,大過者有三:曰分封太侈也,曰用刑太繁也,曰求治太速也。臣觀歷代開國之君,未有不以尚德緩刑而結民心,亦未有不以專事刑罰而失民心。國祚長短,悉由於此。三代、秦、漢、隋、唐享國之數,具在方冊,昭然可觀也。今議者曰:『宋、元中葉之後,紀綱不振,專事姑息,以致亡滅。陛下所以痛懲其弊,而矯枉之者也。』姑以當今刑法言之,笞、杖、徒、流、死,今之五刑也。用此五刑,既無假貸,一出乎大公至正可也。而用刑之際,多出聖衷,致使治獄之吏務求深刻,以趨求上意。深刻者多獲功,平允者多獲罪,或至以贓罪多寡為殿最。欲求取獄之平允,豈易得哉!近者特旨:雜犯死罪,免死充軍,其餘以次仿流徒律。又刪定舊諸律條減宥有差。此漸見寬宥全活者眾,而主上好生之仁,已藹然布乎宇內矣。然法司之治獄,猶循舊弊,雖有寬宥之名,而無寬宥之實。所謂實者,在主上不在臣下也。故必有罪疑惟輕之意,而後好生之德洽於民心,必有王三宥然後刑之政,而後有囹圄空虛之效。唐太宗曰:『鬻棺之家,欲歲之疫。非欲害於人,欲利於棺售故耳。』今法司核理一獄,必求深以成其考,今作何法使得平允?古之為士者,以登仕版為榮,以罷職不敘為辱。今之為士者,以混跡無聞為福,以受玷不錄為幸,以屯田工役為必獲之罪,以鞭笞捶楚為尋常之辱。其始也,朝廷取天下之士,網羅捃摭,務無遺逸,有司催迫上道,如捕重囚。比至京師,而除官多以貌選,故所學或非其所聞,而其所用或非其所學。洎乎居官,言動一跌於法,苟免誅戮,則必屯田、工役之科。所謂『取之盡錙銖,用之如泥沙』。率是為常,少不顧惜。然此亦豈人主樂為之事哉?欲人之懼而不敢犯也。竊見數年以來,誅殺亦可謂不細矣,而犯者日月相踵。豈下人之不懼哉?良由激濁揚清之不明,善惡賢愚之無別。議能之法既廢,以致人不自厲,而為善者怠。若是,非用刑之煩者乎?漢之世,嘗徙大族於山林矣,未聞實之以罪人也。今鳳陽皇陵所在,龍興之地,而率以罪人居之。以怨嗟愁苦之聲,充斥園邑,朝廷非所以恭承宗廟意也。賊人偽四大王突竄山谷,如狐如鼠,無窟可追,而乃勞重兵以討之。彼即驚駭潰散,兼之深山大壑,人跡不能追蹤之地,捕之數年,既無其方,乃歸咎於新附戶籍之細民而遷徙之。騷動四千里之地,雞犬不得寧息。況新附之民,日前兵難,流於他所,朝廷許之復業而來歸者;今乃就附籍者,取其數而盡遷之,是法不信於民也。夫有戶口而後田野辟,田野辟而後賦稅增。臣恐自茲之後,北郡戶口,不復得增矣。凡此皆臣所謂太過,而足以召災異者也。

  臣願自今朝廷宜錄大體,赦小過,明詔天下,備舉八議之法,嚴深刻之吏,斷獄平允者則超遷之,苛刻聚斂者則罷黜之,兆民自安,天變自消矣。昔者,周自文、武至於成、康,而後教化大行。漢自高帝至於文、景,而後號稱富庶。文王、武王、高帝之才,非不能使教化行,以致富庶也,蓋天下之治亂,氣化之轉移,人心之趨向,皆非一朝一夕之故。臣謂天下趨於治也,猶堅冰之將泮也。冰之堅,非太陽一日之光能消之也。陽氣發生,土脈微動,然後能使之融釋。聖人之治天下,亦猶是也。求治之道,莫先於正風俗。正風俗之道,莫先於使守令知所務。使守令知所務,莫先於使風憲知所重。使風憲知所重,莫先於朝廷知所尚。則必以簿書、期會、獄訟、錢穀之不報為可恕,而流俗失世敗壞為不可不問,而後正風俗之道得矣。今之守令,以戶口、錢糧、簿書、獄訟為急務,至於農桑、學校,王政之本,乃視為虛文,而置之不問。以農桑言之,方春,州縣下一文帖,裡甲申文狀而已。守令未嘗親點視種蒔次第旱澇預備之具也。以學校言之,廩膳生員,國家資之以取人才之地也。守令亦鮮有禮讓之實,作其成器者。朝廷首重社學,守令徒具文案,備照刷而已。及憲司分部按臨,亦但循習故常,未常差一人巡行點視。興廢之實,上下視為虛文如此,小民不知孝弟忠信為何物,此守令未知所務之失也。風紀之司,所以代朝廷倡導風化,條舉綱目,至於聽訟讞獄,其一事耳。今專以訟獄為要務,以獲贓多者為稱職,以事績少者為闒茸。一有不稱,雖有忠臣、孝子、義夫、節婦,視為虛文末節,而不暇舉。此風憲未知所重之失也。守令親民之官,風憲親臨守令之官,未知所務如此,所以求善治而卒未能也。《王制》論鄉秀士升於司徒,司徒升於太學,太學正升諸司馬,司馬辨論官材,論定然後官之,任官然後爵之,其考之詳如此。今使天下郡縣生員升於太學,或未數月,遽選入官者,間亦有之。世間奇才,罕有如顏回、耿弇、鄧禹者,固未可拘於常法。開國以來,選舉秀才不為不多,選任名位不為不重。自今數之,賢者能有幾人乎?凡此皆臣所謂求治太速之過也。」書奏,逮問,瘐死獄中。

  冬十月,上與侍臣論女寵、寺人、外戚、權臣、藩鎮、四裔之禍,曰:「木必蠹而後風入之,體必虛而後病乘之。國家之事,亦由是矣。漢亡於外戚、閹寺,唐亡於藩鎮、戎狄。然制之有道,貴賤有體,恩不掩義,女寵之禍何自而生!不牽私愛,苟犯政典,裁以至公,外戚之禍何由而作!閹寺職在使令,不假兵柄,則無寺人之禍。上下相維,大小相制,防壅蔽,謹威福,則無權臣之患。藩鎮之設,本以衛民。財歸有司,兵待符調,豈有跋扈之憂!至於御四裔,則修武備,謹邊防,來則御之,去不窮追,豈有侵暴之虞!凡此數事,常欲著書,使後世子孫以時觀省,亦社稷無窮之利也。」

  十二月,諭中書省臣:「凡職官聽選者,早與銓注,勿使資用乏絕,仍令有司給舟車送之。」

  十年(丁巳,一三七七)春正月,工部承差張致中上言三事:其一,慎擇監察御史;二,京師各府州縣設常平倉以時斂散;三,北方開墾曠土,令農民自實畝數,以定稅糧,守令不得責裡甲虛增額數。擢為宛平知縣。

  二月,免仕者傜役,著為令。

  夏五月,有內侍以久侍內庭,從容言及政事,上即日斥遣還鄉,命終身不齒。諭群臣曰:「閹寺之人,在左右久,其小忠小信,足以固結君心。及其久也,假威竊權,勢遂至於不可抑。朕立法,寺人不許預政事,今決去之,所以懲將來也。」

  六月,詔天下臣民言事,得實封直達御前。秋八月庚戌,改建圜丘於南郊。先是,郊祀一如《周禮》,行之既久,風雨不時,災異迭見。上謂「天地猶父母,父母異處,人情有所未安」。乃命即圜丘舊址為壇,而以屋覆之,名大祀殿。癸丑,改建社稷壇於午門之右,共為一壇。

  十一月丁亥冬至,合祀天地奉天殿。是年,免河南、山西、廣東、湖廣田租。

  十一年(戊午,一三七八)春三月,禁奏事關白中書省。

  十二年(己未,一三七九)春三月,上退朝御便殿,召儒臣論治道。以國子學官李思迪、馬懿獨無言,謫之。

  十三年(庚申,一三八0)春正月,詔罷中書省,升六部官秩,如古六卿之制。

  三月,命戶部減蘇、松、嘉、湖四府重稅糧額。初,王師圍姑蘇,久不下,上怒其民附寇,且困於富室,而更為死守,因取諸豪族租簿佃歷付有司,俾如其數為額,蓋以懲一時也。至是,乃命減其額,舊一畝科七斗五升至四斗五升者,減十之二;四斗三升至三斗六升者,止徵三斗。

  五月,詔免天下今年田租,還山西軍二萬四千人為民。

  十四年(辛酉,一三八一)春三月,上以北方自喪亂後,經籍殘缺,命頒《五經》、《四書》於北方學校。

  秋七月,舉孝弟力田、賢良方正、文學之士。以何德忠、金思存等為參政、參議諸官。

  十五年(壬戌,一三八二)夏四月辛巳,廉州府巡檢王德亨上言取西戎水銀坑,斥之。廣平府吏王允道言磁州臨水鎮地產鐵,請如元時置鐵冶都提舉司轄之,歲可收鐵百餘萬斤。上命杖之,流海外。

  五月,遣使求經明行修之士。廣東儒士上治平策數千言,上以其不及用賢,責之。以秀才曾泰為戶部尚書。泰,江夏人,有學行,故不次擢用。

  上一日錄囚畢,命御史袁凱送東宮覆審,遞減之。凱還復命。上問:「朕與東宮孰是?」凱頓首曰:「陛下法之正,東宮心之慈。」上大喜,悉從之。

  秋九月,晉府長史桂彥良上太平治要十二事:曰法天道、廣地理、順人心、養聖德、培國脈、開經筵、精選舉、審刑罰、敦教化、馭四裔、搜才俊、廣咨訪。上嘉納之。

  十六年(癸亥,一三八三)夏四月,刑部尚書開濟議法巧密。上曰:「竭澤而漁,害及鯤鮞;焚林而田,禍及麛鷇巧。密之法,百姓何堪!非朕所望也。」濟強敏綜核,善深文,莫能自脫。嘗鬻獄,借死囚脫代。獄吏發之,棰獄吏死。

  冬十月,下濟獄,伏誅。

  十七年(甲子,一三八四)春三月戊戌,頒行科舉成式。凡三年大比,鄉試試三場。

  八月初九日,試《四書》義三,經義四。《四書》義主朱子《集注》。經義:《詩》主朱子《集傳》,《易》主程、朱《傳義》,《書》主蔡氏《傳》及古《注疏》,《春秋》主左氏、公羊、穀梁、胡氏、張洽《傳》,《禮記》主古《注疏》。十二日試論一,判語五,詔誥章表內科一。十五日,試經史策五。禮部會試以二月,與鄉試同。其舉人則國子學生、府州縣學生,暨儒士未仕、官之未入流者應之。其學校訓導專主生徒,罷閒官吏、倡優之家與居父母喪者,俱不許入試。

  秋七月丁酉,敕內官毋預外事。凡諸司毋與內監文移往來。冬十月丁亥,以秀才宋矩等十七人為監察御史。

  十八年(乙丑,一三八五)春正月,上諭戶部:「農桑衣食之本,足食在於禁末作,足衣在於禁華靡。申明天下,四民各守其業,不許游食庶民衣錦繡。」

  十九年(丙寅,一三八六)春三月,上諭戶部:「國家賦稅已有定制,撙節用度,自有餘饒。輕傜抑末,使得盡力農桑,自然家給人足,毋事聚斂傷國體。」

  秋七月,詔舉經明行修、練達時務之士,年七十以上者,送京師。

  八月,上與侍臣論宋太宗改封樁庫為內藏庫,上曰:「人君以四海為家,何有公私之別。太宗,宋之賢君,亦復如是。他如漢靈帝西苑,唐德宗瓊林、大盈庫,不必深責。宋自乾德、開寶以來,有司計度支所缺者,必籍其數,貸於內藏,課賦有餘則償之。是猶為商賈者,自與其家較量出入。內藏既盈,乃以牙籤別其名物,參驗帳籍。晚年出簽示真宗曰:『善保此足矣。』貽謀如此,何足為訓!《書》曰:『慎厥終,惟其始。』太宗首開財利之端,及其後世,困於兵革,三司財用耗竭,內藏積而不發。間有發緡錢幾十萬佐軍需者,便以為能行其所難,皆由太宗不能善始故也。」

  二十年(丁卯,一三八七)春正月,上聞錦衣衛多以非法訊鞫罪囚,命取其刑具悉焚之,所繫囚仍送刑部審理。

  閏六月,申養老之政於天下。

  秋七月,有司請立武學,祀太公,上曰:「文武非二涂也。太公從祀帝王廟,罷其舊祀。」

  二十一年(戊辰,一三八八)夏四月,庶吉士解縉上言:「陛下取天下於群盜,救生民於塗炭,此帝王之功也。絕女寵寺人之患,亡聲色游畋之娛,此帝王之略也。乃國初至今二十載,無幾時不變之法,無一日無過之人。陛下嘗云:『世不絕賢。』又云:『民不畏死,奈何以死懼之。』陛下好善而善不顯,惡惡而惡日滋,良由誠信有間而用刑太繁也。嘗聞陛下震怒誅鋤奸逆矣,未聞詔書褒一大善,賞延於世者也。或朝賞而暮戮,或忽罪而忽赦,陛下每多自悔之時,輒有無及之歎。陛下又好觀《道德》、《心經》、《說苑》、《韻府》諸書。臣竊謂劉向學不純師,陰氏《韻府》,寒士叢說。臣願陛下聚儒生,上溯唐、虞、夏、商、周紀之奧,下及關、閩、濂、洛之傳,令臣執筆而隨其後。若夫配天宜復掃地之規,尊祖宜備七廟之制。太常非俗樂可肄,官伎非人道所為。痛懲法外之刑,永革京城之役。婦女帷簿不修,方令逮繫;大臣過惡當誅,且勿加戮。仿古藍田呂氏,今義門鄭氏家范,布之天下,率先以旌勸之。行授田均田之制,舉常平義倉之法。古時書院學田,興復而廣益之。此化原所由始也。至律以人倫為重,而有給配婦女之條,則又何取乎義夫節婦哉!夫粢盛之潔,衣服之舉,儀文之備,此畏天之末也。簿書之期,獄訟之斷,鉤距之巧,此治民之末也。」

  上手持其疏,稱縉奇才。然以其言頗迂,不及行。

  二十二年(己巳,一三八九)冬十一月,上與翰林學士劉三吾論治民之道。三吾言:「南北風俗不同,有可以德化,有當以威制。」上曰:「地有南北,民無二心。德以化君子,威以制小人,不因乎地也。」

  二十三年(庚午,一三九0)春正月,削潮州生員陳質軍籍。質父戍大寧,已死,有司取質補伍。質上書請卒業,上曰:「國家得一卒易,得一才難,朕豈少一持戰之士乎!」許之,除其伍。

  二十五年(壬申,一三九二)秋七月,岢嵐州學正吳從權、山陰教諭張恒給由至京師,上問民間疾苦,皆對曰:「不知也,而非職事。」上曰:「宋儒胡瑗為蘇、湖教授,其教諸生皆兼時務。聖賢之道,所以濟世也。民情不知,則所教何事?其竄之極邊。」命刑部榜諭天下學校。

  九月,詔求通曉曆數推往知來者,爵封侯。山東監生周敬上疏諫,略曰:「國祚修短,在德厚薄,非曆數可定。陛下但當修德,則國祚自萬世。陛下連年征伐,臣民皆以為恥不得國寶。臣聞國寶出自楚平王,秦始皇名之曰御璽。《易》曰:『聖人之大寶曰位。何以守位曰仁。』是知仁乃人君之寶,玉璽非寶也。方今力役繁興,戶口雖多,民勞者眾。賦斂過厚,倉廩雖實,民貧者多。教化博矣,而民不悅。法度嚴矣,而民不服。汲黯言於漢武帝曰:『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,奈何欲效唐、虞、三代之治乎?』方今國則願富,兵則願強,城池則願高深,宮室則願壯麗,土地則願廣,人民則願眾,於是多取軍士,廣積稅糧,征伐之功無虛日,土木之工無已時,如之何其可治也。洪武十二年欽錄天下官吏,十三年大殺京民,不分臧否,豈無善人君子偶入詿誤之中?方今水旱連年,未臻大稔,未必非殺戮無辜,感傷和氣之所致也。」

  疏奏,上頗納其言,北征之議稍息。

  二十六年(癸酉,一三九三)夏四月,詔戶部諭天下有司,凡遇歲饑,先發倉廩貸民,然後奏聞。著為令。

  秋七月戊申,選秀才張宗濬等,隨詹事府左春坊官分班直文華殿。侍講畢,進說民間利害,田裡稼穡等事,兼陳古今孝弟忠信、文學才藝諸故事,日以為常。尋以東宮官屬闕,征浦江鄭、王二姓子弟三十以上者選用。

  九月甲子,以鄭濟為左春坊左庶子,王勛為右春坊右庶子。未幾,擢鄭沂為禮部尚書。

  冬十一月,天下學官入覲,上親詢以民間政事得失。泰州訓導門克新敷對亮直,紹興府教授王俊華文辭工贍。上擢克新為左贊善,俊華為右贊善,謂之曰:「朕所以左克新而右俊華者,重直言故也。」

  二十七年(甲戌,一三九四)夏四月庚戌,上謂工部曰:「人之常情,飽則忘饑,暖則忘寒。一旦卒遇凶荒,則茫然無措。比年以來,時歲頗豐,然預防之計,不可不早。爾工部其諭民間,但有隙地,皆令種植桑棗,授以種植法。又益種綿花,蠲其稅。歲終具數以聞。」

  秋九月庚申,《寰宇通衢書》成。方隅之目有八,東距遼東都司,東北至三萬衛,西極四川松潘衛,西南距雲南金齒,南踰廣東崖州,東南至福建漳州府,北暨太平、大寧衛,西北至陝西、甘肅。縱一萬九百里,橫一萬一千五百里。四裔不與焉。

  二十八年(乙亥,一三九五)夏八月己丑,諭群臣禁黥、刺、腓、劓、閹割之刑。秋七月,有道士獻書,上曰:「朕將躋天下生民於壽域,豈獨一己之長生久視哉!」命卻之。

  二十九年(丙子,一三九六)春三月壬申,詔:「文廟從祀,罷揚雄,進董仲舒。」從行人司副楊砥言也。

  三十年(丁丑,一三九七)夏五月甲寅,《大明律誥》成,刊布中外。上御午門,諭群臣以祥刑之意。諭侍讀張信、侍講戴彝以論思為職,「凡國家政治得失,生民利病,當知無不言。昔唐陸贄、崔群、李絳在翰林,皆能正言讜論,補益世道。當以古人自期,毋負擢用之意」。

  九月辛亥,命戶部令天下人民,每鄉里各置木鐸,選年老者,每月六次,持鐸徇於道路。又令民每時置一鼓,凡遇農桑時月,晨起擊鼓會田所。怠惰者,裡老督責之。裡老不勸督者罰。遇婚姻死喪吉凶等事,一里之內,互相賙給。

  十一月,上御奉天殿,見散騎舍人衣極鮮麗,上問:「制用幾何?」對曰:「五百貫。」上曰:「五百貫,農夫數口之家一歲之資也,而爾費之一衣。驕奢若此,豈不暴殄!」命切戒之。

  三十一年(戊寅,一三九八)春正月,上以山東、河南民多惰於農事,命戶部遣人材分詣各郡縣,督民耕種,具籍所種田地與收穀粟之數以聞。

  谷應泰曰:

  太祖以淮西布衣,仗劍討亂,十五年之間,遂成帝業,開明堂,禮上帝,功雲烈矣。然而身在行間,手不輟書,禮致儒臣,深思治道。慨自宋葉凌遲,生民無主。西京禮樂,失自周遷;晉代風流,亡於江左;繼之元人失馭,濁亂乖離。自古禍亂浸淫,聖學放廢,未有若是之酷者也。非帝神靈倔起,智勇挺興,亦烏能克勘禍亂,率由舊章,撥亂反正,若斯之速者乎!

  觀其懲宦寺之失而禁內官預政,懲女寵之禍而戒母后臨朝,懲外戚之亂而令不封后家,懲藩鎮之變而制武臣不預兵食,禍本亂階,防維略盡。至於著律令,定典禮,置百官,立宗廟,設軍衛,建學校,無不損益質文,斟酌美備。遍考百王之跡,深明治亂之故,振墜緒於秦灰,永貽謀於周歷。夫沛公老死行間,漢治盡仍秦弊;光武同符高祖,三公僅參吏治;唐美貞觀,內多慚德;宋推藝祖,外寡經營;求其網羅前哲,範圍後王,概乎未之逮也。觀其官制、典禮,律令、寶訓,女誡、臥碑,木鐸、《祖訓》,大言炎炎,至文鬱鬱,義監二代,法備三千,共貫同條,金聲玉振。所以吳札初來,必觀周禮;武王下車,不改商舊。蓋集大成者難為毀,繼至善者難為功。龍門作史,不能成謗帝之書;陸機悲吳,猶能著《辨亡》之論。以視秦中父老,誇美三章;宋室子孫,侈功杯酒,方斯盛軌,風雲陋矣。

  而或者謂其誅戮韓、彭,廣封宗室;猜疑豪傑,遷徙富民;直言庾死獄中,詩過謫戍荒徼;賈誼流涕於劍盤,絳侯摧心於牘背。所以七國之釁,實啟養癰;黃巾之禍,不無食報;河北降城,竟無男子;青城仗節,獨有侍郎;或亦作法之涼,遂有天道之還乎?蓋汴都城陷,盡殲諸王,元季群雄,率起大盜,因而懲噎,不無吹羹。帝性沈鷙,果於屠殺,微類漢高,遜美唐、宋,或以此耳。雖然,隋文不永,謂以急亡,晉武短祚,又以寬敗,矯枉之不妨過正,或亦英雄之善識時務也。《詩》云:「雖無老成人,尚有典型。」觀其開國,規模弘遠矣。

第十五卷     削奪諸藩

  太祖洪武三十一年(戊寅,一三九八)閏五月,建文帝即位,詔改明年為建文元年。帝,太祖之孫,懿文太子之子也。生十年而懿文卒,高祖年六十有五矣,御東角門,對群臣泣。翰林學士劉三吾進曰:「皇孫世適,富於春秋,正位儲極,四海繫心,皇上無過憂。」高皇曰:「善。」九月庚寅,立為皇太孫。時諸王以叔父之尊,多不遜。一日,太孫坐東角門,召侍讀太常卿黃子澄告之曰:「諸叔各擁重兵,何以制之?」子澄以漢平七國事為對。太孫喜曰:「吾獲是謀無慮矣。」初,太祖建都金陵,去邊塞六七千里,元裔時出沒塞下,捕殺吏卒,以故命並邊諸王得專制國中,擁三護衛重兵,遣將征諸路兵,必關白親王乃發。洪武九年,五星紊度,日月相刑。

  訓導葉居升應詔陳言,極論分封太侈,略曰:「日者,君之象也。月者,臣之象也。五星者,卿士庶人之象也。臣愚不知星術,姑以所聞於經、傳,並摭前世已行之得失者論之。《詩》曰:『彼月而食,則維其常。』今日刑於月,猶之可也。而日月相刑,則月敢抗於日者,臣敢抗於君矣。《傳》曰:『都城過百雉,國之害也。』國家懲宋、元孤立、宗室不競之弊,秦、晉、燕、齊、梁、楚、吳、閩諸國,各盡其地而封之,都城宮室之制,廣狹大小,亞於天子之都,賜之以甲兵衛士之盛,臣恐數世之後,尾大不掉。然後削之地而奪之權,則起其怨,如漢之七國,晉之諸王。否則恃險爭衡,否則擁眾入朝,甚則緣間而起,防之無及也。今議者曰:『諸王皆天子親子也,皆皇太子親國也。』何不摭漢、晉之事以觀之乎?孝景皇帝,漢高帝之孫也。七國之王,皆景帝之同宗父兄弟子孫也。當時一削其地,則搆兵西向。晉之諸王,皆武帝之親子孫也。易世之後,迭相擁兵,以危皇室,遂成四裔雲擾之患。由此言之,分封踰制,禍患立生。援古證今,昭昭然矣。昔賈誼勸漢文帝早分諸國之地,空之以待諸王子孫,謂力少則易使以義,國小則無邪心。願及諸王未國之先,節其都邑之制,減其衛兵,限其疆里,亦以待封諸王之子孫。此制一定,然後諸王有聖賢之德行者,入為輔相,其餘世為藩輔,可以與國同休,世世無窮矣。」

  太祖怒,繫死獄中,後無敢言者。至是,太祖崩,遺詔曰:「朕受皇天之命,膺大任於世,三十有一年。憂危積心,日勤不怠,專志有益於民。奈何起自寒微,無古人之博智,好善惡惡,不及多矣。今年七十有一,筋力衰微,朝夕危懼,慮恐不終。今得萬物自然之理,其奚哀念之有!皇太孫允炇,仁明孝友,天下歸心,宜登大位。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輔佑,以福吾民。葬祭之儀,一如漢文帝勿異。佈告天下,使知朕意。孝陵山俱因其故,勿改。諸王臨國中,無得至京。王國所在,文武吏士聽朝廷節制,惟護衛官軍聽王。諸不在令中者,推此令從事。」

  辛卯,皇太孫即皇帝位。葬孝陵。援遺詔止諸王會葬。詔下,諸王不悅,謂此齊尚書疏間也。

  六月,戶部侍郎卓敬密奏裁抑宗藩,疏入,不報。於是燕、周、齊、湘、代、岷諸王頗相煽動,有流言聞於朝。帝患之,謀諸齊泰。泰與黃子澄首建削奪議,乃以事屬泰、子澄。一日罷朝,召子澄曰:「先生憶昔東角門之言乎?」對曰:「不敢忘。」子澄退,與齊泰謀之。泰曰:「燕握重兵,且素有大志,當先削之。」子澄曰:「不然。燕預備久,卒難圖。宜先取周,剪燕手足,即燕可圖矣。」乃命曹國公李景隆調兵猝至河南圍之,執周王及其世子妃嬪送京師,削爵為庶人,遷之雲南。

  冬十一月,代王居藩,有貪虐狀,方孝孺請以德化道之。帝遣之入蜀,使與蜀王居,時蜀王素以賢聞故也。

  十二月,前軍都督府斷事高巍上書論時政曰:「我高皇帝上法三代之公,下洗嬴秦之陋,封建諸王,凡以護中國,屏四裔,為聖子神孫計至遠也。夫何地大兵強,易以生亂。今諸藩驕逸違制,不削則廢法,削之則傷恩。賈誼曰:『欲天下之治安,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。』臣愚謂今宜師其意,勿施晁錯削奪之策。效主父偃推恩之令,西北諸王子弟分封於東南,東南諸王子弟分封於西北,小其地,大其城,以分其力。如此,則藩王之權不削自弱矣。臣又願陛下益隆親親之禮,歲時伏臘,使問不絕。賢如河間、東平者,下詔褒賞,不法如淮南、濟北者,始犯則容,再犯則赦,三犯而不改,則告廟削地而廢處之,寧有不服順者哉!」上嘉之,然不能用。

  建文元年(己卯,一三九九)春二月,令親王不得節制文武吏士。更定官制。夏四月,人告岷王梗不法事,削其護衛,誅其導惡指揮宗麟,廢為庶人。又以湘王柏偽造鈔及擅殺人,降敕切責,仍遣使以兵迫執之。湘王曰:「吾聞前代大臣下吏,多自引決。身高皇帝子,南面為王,豈能辱僕隸手求生活乎!」遂闔宮自焚死。又以人告齊王榑陰事,詔至京,廢為庶人,拘繫之。幽代王桂於大同,廢為庶人。未幾,靖難兵起。

  谷應泰曰:

  聞之《周南》始化,二公分陝,及其東遷,晉、鄭焉依,以故眾建諸侯,分王子弟,屏藩天室,拱衛京師,勢綦重也。高皇帝大寶既定,剪桐論封。燕王居北平,代王居代郡,寧王居大寧,棋佈星羅,屹然玄社。揣其深謀,不特維城之盤石,抑亦北門之鎖鑰耳。惟是並州警備,多蓄重兵,馬邑防秋,得專節制,鄭京城實危莊公,晉曲沃實弒孝侯,大都耦國,禍之本也。又況奏、晉四府,湘、岷六藩,莫不帝制自為,偃蹇坐大,藉神明之冑,挾肺腑之尊,《揚水》以粼粼而興,周道以親親而弱,變所從來,非無故矣。況乎沖齡御極,主少國疑,強宗亂家,視同赧、獻。斯時賈生抱哭,即召吳、楚之兵,主父設謀,便啟晉陽之甲,將使三家盡分公室,餘地悉入廩延,正所謂養虎貽患,畜必潰者也。故論者以建文之失,在於削諸藩。而予則以諸藩者,削亦反,不削亦反。論者又以建文之失,在於削強藩。而予則以不削強藩者,燕王最強最先反,寧王次強必次反。母怪齊泰、黃子澄輩,拊膺厝火,握手閣門,次第芟除,計安宗社。然而忠則竭矣,算亦稍拙焉!考其時,周王、岷王都被掩捕,齊藩、代藩並皆幽廢,寧邸護衛見削,湘王闔宮自焚,數月之內,大獄屢興,案驗未明,葛藟不芘,必有托蒼天以報仇,生皇家而勿願者。況又中涓入燕,逮繫官屬,幾於十王並戮,七國行誅,釁起兵端,非無口實矣。

  以予論之,方太祖小祥之時,正諸藩遣子之日,宜於大內置百孫院,因而留之,仍擇名臣傅之禮義,四小侯就學於漢,即長安君入質於齊也。而又分命洪武舊勛,以撫綏為名,開閫通州,分屯河、濟,仿亞夫之堅壁,立辛毗於軍門。仍賜溫綸,躬行德化,梁王罪狀,咸悉燒除,吳王不臣,錫之幾杖,則天潢諸嗣,逆節雖萌,反形猶戢。而稍俟諸子弟年各冠婚,即以尺一之詔分裂其地。國小則永無邪心,內割則未遑外事,天下亂絲,可徐理而解也。獨奈何葉居升之奏被譴於高皇,而方孝孺之謀不行於嗣主。比齊、黃輩分道徵兵,直出無策,而石頭被詔,激變蘇峻,江陵蒙討,逼反桓玄,謀之不臧,誰執其咎哉!逮至燕兵南下,建業合闈,而谷、橞獻門,安、楹首附,周、齊列藩,以次復爵,同惡相保,理固然也。獨是蜀王之賢,無與興廢之謀,超然評論之外,雖河間之書集博士而畢讀,東平之樹望咸陽而俱靡,何以加焉。